她坐在牀上喝着飄滿油花又沒放鹽的花生豬蹄湯，心不在焉地眼睛整個房間裏到處掃。
貨是卸下了，那她還沒驗過啊！
張春杏看着她有一口沒一口喝着湯，知道她想看孩子，但想到其中兩個小的的狀況，又不敢讓她看。
生怕張春暖剛生了孩子，身體正虛着時再遭受打擊。
“二姐，我記得昨晚是生了四個對吧？”
聽到自家妹子第三次問出同樣的問題，張春杏眼皮子抖了抖。
“二姐，他們身上都全乎嗎？沒有哪個少根手指，少個腳丫子吧？”
張春杏嘴角微微抽搐，還是不做聲。
“二姐……”張春暖喝不下湯了，她被餓醒之後全身都疼，尤其是那個地方，簡直像被撕開了似的。
本來還想着能見着自己生的娃兒，看看這七八個月辛苦的成果。
結果不管她怎麼明示暗示，張春杏就是不叫她見着自己的小娃兒。
張春杏看她眼睛紅紅的，下一刻眼淚就要滾下來的樣子，心裏又酸又軟。
“你的四個小娃兒沒缺胳膊少腿，都是男娃兒，在我房裏睡着呢！等他們睡醒了就帶過來給你瞧瞧。”
前一晚褚先生給四個小男娃兒瞧過了，說老三緩個幾天看看，要是沒事，那就跟正常娃兒養着就行。
就是老四停麻煩。
張春杏沒太能聽懂褚先生說的什麼臟器發育不全之類的話，反正她就聽明白了老四得儘可能精細地養着。
哪怕再精細地把人養大，以後也會有啥後遺症。
張春杏可不敢讓自家妹子看到那比狗崽子大不了多少的老四。
於是便按照褚先生的說，將女兒安妮挪去跟八月睡一塊兒，又把自己住着的房間整個裏裏外外地消毒了一遍後，才把幾個小娃兒挪去了自己房間。
她家三丫這次可遭大罪了！
張春暖聽了自家二姐的話，覺得膩滋滋豬蹄湯也莫名入口起來。
“二姐我想看看他們。”
張春杏嗯了一聲，“等你喫飽了，我就把娃兒抱來給你瞧瞧。”
“好～”張春暖乖巧點頭，仰頭咕嚕嚕把剩下的半碗豬蹄湯喝下，隨後將空碗展示給張春杏看。
“姐，我喝完了，也飽了，現在能看孩子了嗎？”
也就是現在她動彈一下，就疼得不行，否則想要瞧自己的娃兒哪裏用得着這樣？
張春杏微不可聞地嘆氣，而後起身走出房間。
過了一會兒，她拎着一箇舊搖籃回來了。
張春暖一眼就認出那是當年龍鳳胎用過的，由沈老爹親手編織而成的加大搖籃。
她咦了一聲，不待發問，張春杏已經把搖籃拎到了牀上。
張春暖見狀艱難地支撐起上身，往搖籃裏看去。
只見兩個小臉紅彤彤，皺巴巴的小嬰兒正並排躺在搖籃裏。
張春暖看着兩個小崽子，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盯着兩個娃兒看了許久，而後擡眼看向張春杏，問：“姐，他們倆是老幾啊？不是說有四個娃兒嗎？還有兩個呢？”
張春杏指着搖籃裏的兩個小娃兒說道：“左邊的是老大，右邊的是老二，至於老三老四……”
說到這裏，她停住了。
這話要她怎麼說？
張春杏的沉默讓張春暖心裏產生一絲不詳預感。
生產至今發生的種種在她心中閃現。
難道孩子沒活下來？！
沒等張春杏糾結太長時間，房門被推開了。
周浩然走了進來。
他雙眼佈滿紅血絲，眼下一片青黑，進到屋裏視線牢牢釘在張春暖身上，眼也不眨。
“……”張春杏見狀起身道：“你們倆說說話，我先出去了。”
房門被關上的聲音響起，張春暖嗓子裏彷彿堵着一大團棉花。
直到搖籃中的兩個孩子啼哭出聲，纔打破了房中凝滯的氣氛。
張春暖忍着身上的疼痛，將兩個孩子抱出搖籃，動作緩慢地哄着。
許久後，她纔開口問道：“老三和老四是不是沒活下來？”
她的聲音乾澀，周浩然聽着心中大慟。
作爲父親，他心裏也幾乎認定了剛出生的小兒子即將夭折的事實。
畢竟，如今這個年月，足月生產的嬰兒都有很大可能夭折……
而他的小兒子，個頭小得叫人害怕，每一次喘氣呼吸，都能看到胸腔處心臟跳動的形狀。
他太小，也太弱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於張春杏提出的“不讓張春暖與小兒子產生更深感情”的做法，周浩然十分配合。
他沉默許久，錯開目光，開口道：“他們倆都活着，只是褚先生說他們身體太弱，要好好照顧着。”
“真的嗎？”
張春暖眼眶含着淚水，用力抓着周浩然的手臂，“你看着我的眼睛！”
周浩然下意識地轉動目光，對上張春暖的眼睛，聽到她問：“你真的沒有騙我？”
“嗯。”周浩然用力點頭，“我不會騙你。”
張春暖鬆了一口氣，帶着哭腔繼續說道：
“雖然我不曉得你和二姐爲什麼不讓我看另外兩個孩子，但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我相信你們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我好……”
說到這裏，她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微笑，“可是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被隱瞞的感覺，你忘了嗎？我們是一家人，無論什麼，我們都要一起面對。
所以，浩然，告訴我，我的孩子還好嗎？”
張春暖的淚水已經讓周浩然無法面對了，更何況是她此時的笑容，直叫他心如刀割。
從昨晚到今天，他感覺自己經歷了這一輩子最可怖的事情。
但周浩然深刻地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的妻兒還需要他。
周浩然抑制住心中的種種情緒，換上溫柔可靠的語氣，輕描淡寫道：
“你別想太多，另外兩個孩子都沒事……”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再次沉默許久，而後才說道：
“老三在肚子裏憋得有點久了，不過褚先生檢查過了，說他的身體沒什麼大礙……老四……老四長得比哥哥們小了一點兒，不過養養就能攆上哥哥們，你放心吧。”
張春暖心知周浩然的話肯定是美化過的。
如果真像他說的那麼輕鬆，二姐又怎麼會不讓自己看孩子呢？
可是現在她只能躺在牀上，只輕微動一下就疼得直冒冷汗，根本沒辦法去二姐暫住的客房看另外兩個孩子。
“那我就放心了。”
張春暖心知現在只能先把周浩然和張春杏的警惕心降低，隨後才能找機會去看兩個孩子。
於是，她將懷裏的兩個兒子放回搖籃裏，提出自己的要求：“浩然，你能不能叫小玉兒過來，我想換身衣服。”
周浩然嗯了一聲，伸手去拎搖籃，“我把兄弟倆帶去給二姐，他們也快餓了——”
他話才說了一半，或者說，他剛有伸手的意圖，就被張春暖攔了下來。
“我想再看看他們。”張春暖深深地看了周浩然一眼，“你先去幫我叫小玉兒吧。”
周浩然不想跟張春暖爭搶，一方面是擔心動作幅度太大，讓她受傷，另一方面，他也想讓張春暖的注意力被兩個身體相較而言健康的兒子吸引住。
於是他走出房間找人去了。
等他再回來時，身後不僅跟着王心昱，還有去而復返的張春杏。
一進房間，張春杏就直接越過周浩然，走到牀邊朝張春暖笑道：“三丫你先好好休息，我帶他們倆回去喝奶了。”
“嗯……”張春暖依依不捨地放開搖籃提手。
在張春杏離開房間後，她便將周浩然也一同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