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生似乎還在維持着篝火的燃燒，不時會有一兩根枯木從某個地方飛進火堆裏。
“老師，你爲什麼還沒睡？”
吳林生從思考中回過神了，發現是自己的學徒之後鬆了口氣。他確實應該去睡覺，在戰鬥，受傷和治療之後，自己的精力已經快要進入極限了，但是卻偏偏睡不着。
“我要看着這堆火，你先睡吧，我差不多就會過來了。”
艾希娜爾從用枝葉堆起來的臨時牀鋪上爬過來，在吳林生身邊坐下：“老師是在想剛纔的問題嗎？”
“什麼？”
“就是你問奧術大賢的問題，如果換一個普通的冒險者，而不是九階的吳林生在那裏，那麼他會不會踩過去。”
吳林生沒有回答，而是繼續撥弄着營火。艾希娜爾也繼續說下去：“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老師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我猜如果艾略特大人不，艾略特，如果是他的話，也許他會毫不憐憫地踩過去。但老師，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
艾希娜爾頓了頓，似乎是在等吳林生的反應，吳林生也靜靜地等待着艾希娜爾說下去。
“如果在很久以前，我也許會覺得艾略特的選擇理所當然，貴族高於平民，奧術大賢也自然可以把一個普通冒險者的命視作草芥。但是老師，你是帶來改變的人，我現在已經開始能夠理解你對於生命的看法，當初你告訴我你是一個世俗貴族，這裏我可能需要和你道歉，我也以爲你是因爲在貴族圈裏不得志所以纔會來到盾風尋找優越感。但是和老師相處的這段日子裏，我相信老師的靈魂裏有比整個貴族世界，整個人類帝國更高尚的東西。所以，只要是老師做出來的選擇，我會支持老師的。”
吳林生原本內心有些混亂，如果現在比喻他的內心，就是一個陰暗且落着暴雨的世界，但是艾希娜爾說完這番話之後，溫暖和寧靜也隨之而來，吳林生不知爲何，心氣似乎順暢了一些。這種有人願意支持自己的感覺，對於吳林生來說是久違的幸福。
在前世他已經許久沒有品味過這種幸福了。
他把手放到艾希娜爾的頭上，這次艾希娜爾沒有躲避，仍由吳林生撫摸自己的腦袋。吳林生最終只能說出來一句“謝謝”。再多的，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艾希娜爾坐在吳林生身邊，將頭輕輕靠在吳林生的肩膀上，給予自己的師傅無聲的支持。
人與人之間相互鄙夷，相互敵視，相互壓迫，這樣的現狀讓吳林生感到莫名的壓抑和絕望，最關鍵的是，對同類生命的漠視，只需要一點點血脈的基礎，這些仇恨就這樣輕易的建立起來了。
知道艾希娜爾的呼吸漸漸沉重，吳林生扶着她躺回原來的位置，他才決定去睡覺，至少這一次，他不會再帶着那些負面情緒入睡了。
這一夜，吳林生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漫步在一個迷霧瀰漫的晨間田野，世界彷彿都浸泡在暗藍色的霧氣中。這樣的光景讓吳林生感到莫名的孤獨和迷茫，不知爲何，吳林生知道這不是他的夢境。
在枯燥的田野裏，吳林生向着一個方向走着，走了許久之後，他看到了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彷彿是這個晦暗世界裏唯一的信標。
那棵樹幾乎是立刻就吸引了吳林生的目光。在走近那棵樹之後，吳林生髮現繁茂的樹冠下有兩個椅子，一把上面已經坐了一個人，穿着風格花哨的藍色長袍，長着和吳林生一樣的水藍色頭髮。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面，但吳林生知道，這是奧術大賢安東尼奧本人。
見到吳林生過來了之後，安東尼奧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邀請吳林生和他一起入座。
“歡迎，我等你很久了。”
吳林生有些不解，但還是在安東尼奧身邊坐下：“你說你在等我，是什麼意思？”
安東尼奧沒喲回答，而是變化出一杯洋溢着濃香的茶水：“想要一點嗎？”
“不必了，謝謝，我沒有喝早茶的習慣。”
“那你也太不尊重我的身體了。”
吳林生最終只能從安東尼奧手裏接過茶，很醇香。
安東尼奧也給自己變了一杯：“你應該感覺出來了吧，這裏並不是你的夢境。”
吳林生嘬了一口茶，點點頭：“確實，在剛剛過來的時候就有種感覺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麼明白這一點的，但我確實有這個直覺。”
“可你已經死了。”
安東尼奧笑了：“我死了嗎？意識是由物質決定的，如果我的身體還存留在那裏，那麼我的意識應該也還在被我的物質決定着，那麼現在，我是死了呢，還是活着？”
“這也太玄乎了，只不過是，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安東尼奧露出了孩子一般純真的笑容：“沒錯，吳林生，這隻我從你那裏學來的知識，你的世界，真的非常有趣。”
吳林生狠狠喝了一口茶，他已經有點混亂了：“你能解釋一下嗎，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安東尼奧似乎也迷茫了：“該怎麼說呢，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你的夢裏，剛剛你自己說的。”
安東尼奧點點頭：“我確實這麼說過，但只是因爲缺少合適的措辭，事實上，這裏更應該被認作是生與死的邊界，一個僅屬於我的，類似於死人的走馬燈一樣的幻覺。”
看着安東尼奧描述這個地方的神情，吳林生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怖：“這麼說，我也快死了？”
安東尼奧看着吳林生沉重的點了點頭：“是的，你的生命力有些減弱，所以你才能來到這裏，但你不會死去，你一覺醒來之後你會回到加蘭德，而我，繼續留在這裏，等待着真正的死亡來擁抱我。”
“不過那要等到你死掉以後再說了，我現在還被束縛在那具身體裏，只是我的生命能量再也無法支撐我重新掌握那具軀體了，就像剛剛說的，物質決定意識。”
吳林生開始有點盤清中間的邏輯了：“這具身體沒有死所以你的靈魂死不掉，但我被生命女神抓了過來，你的靈魂又因爲經歷了死亡太過弱小，所以你又回不去，是這樣嗎？”
“對對，是這樣的。”安東尼奧高興的拍了拍手。
吳林生問了個挺現實的問題：“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走？”
“看你什麼時候醒咯，你現在和我一樣，都只是靈魂而已。我從你的記憶裏學到了很多，尤其是物質和意識這一塊，我特別喜歡。”
吳林生一開始有些生氣安東尼奧隨意窺探了他的記憶，但片刻之後反應過來自己似乎纔是窺探的最多的那個。
安東尼奧繼續說道：“在你剛剛進入這個幻境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種絕望和期待，也許你還在尋找答案？”
安東尼奧用了疑問句，似乎在誘惑吳林生詢問，答案究竟是什麼。
吳林生也遂了他的願，於是安東尼奧繼續說了下去：“這種感情並不是來自於孤單或者缺乏支持，事實上，你是對加蘭德感到絕望。”
“可這個世界很好啊，有我前世那種幻想中的力量，有支持我的人，有”
“有盲目愚蠢的貴族，有危險邪惡的魔神，有陰暗骯髒的詭計。”安東尼奧打斷了吳林生，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
吳林生沉默了，因爲安東尼奧說的是真的。
吳林生對安東尼奧這些詭異的記憶能力表示佩服，他上輩子背到吐血都不能像安東尼奧這樣張口就來：“你怎麼會連這個都記得？”
“畢竟我們現在共用一具身體，雖然我再也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了，但是這句軀體讓我們的記憶和靈魂都有些許相融。因此我會知道這些，很正常，就和馬哲一樣。”
吳林生已經開始有聽課就打瞌睡的感覺了：“所以，你想告訴我什麼？”
安東尼奧將茶點一飲而盡，隨後茶具在風中消散無蹤：“去改變他，吳林生，我知道你的報紙事業，它能改變這個世界，黑暗的加蘭德需要這樣的炬火，把那些舊的，骯髒的全部燒個乾淨！”
吳林生笑了：“你一定很喜歡二十世紀初的華夏。”
安東尼奧也笑了：“是的，‘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我能早一點認識你，或許我會對變革的事業更加堅決。只可惜我沒有那種推動世界的力量，但你，吳林生，你可以做到。”
“怎麼會呢，你可是奧術大賢，德高望重，法師的頂點，革新派領袖，你的力量比我大多了。”
“是嗎？”安東尼奧反問道，而就在這時，吳林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