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風格的咖啡廳中，靠向窗邊的位置坐着一位帶着金絲眼鏡的沉默青年。
隨意喝兩口咖啡，陸訪雲繼續操作電腦向遠在隴江的夏晴等人報平安。自從出門以來他一直進行着這樣的工作，畢竟領袖出行，這樣的事情不可能不重視。
不過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也不是一兩句話說的清楚的，在確認幾人平安無事之後夏晴沒有與之前一樣追根究底，而是猶豫片刻，打字道：
“隴江現在的氛圍非常糟糕，對策局先前派人想要接手隴江大區，問安出面他們知難而退了。”
“現在對策局在隴江周邊佈置了大量棋子，雖然沒有步入隴江但一定有所圖謀。”
“周青和問安都在控制情況，不過...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進一步惡化。”
盯着屏幕上的文字，陸訪雲無力的嘆了口氣，
“麻煩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聽霜被暫時革職發落，隴江大區鎮守這個位置就空缺出來了。他本來以爲至少等到過完年，對於聽霜的降職判決下來纔會派遣其他鎮守。
但是沒想到對策局方面會這麼急，聽霜前腳剛走，後腳對策局就派遣了新任鎮守。
“過年之前一定會回來，能拖得住嗎？”
陸訪雲知道只要他說，溫庭玉一定會立刻回國主持大局。
但是這些天溫庭玉的疲憊他看在眼裏，現在剛到沖繩島放鬆一下緊繃的心情，他實在是不願也不能去破壞。
如果這點事都做不到，那他們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館主身側？
夏晴大概也猜到了陸訪雲在想什麼，
“沒問題。你帶着館主多散散心，九夫人還在鹿海，大的局面出不了事。”
九夫人的身份在溫庭玉出國之前就告知過夏晴等人，這張王牌只要還在就不用擔心對策局強勢開戰。
“對了...”
“嗯？”
“記得給他們多拍點照，哼哼~”
陸訪雲嘴角微微抽動，打字的時候就不用打語氣了...
差點忘了這位實際上可是溫奧的cp頭子。
合上電腦，陸訪雲起身去和溫庭玉會合，“奉旨喫糖”。
昨天到了沖繩島之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活力滿滿的女孩就拉着溫庭玉出門了。
睡不成懶覺的溫庭玉轉念一想，不能就他喫虧，轉手又把陸訪雲也叫醒了。陸訪雲心中叫苦不迭，但也不好拒絕。
畢竟是館主，忍了！.jpg.
得虧那小妮子嫌棄自己礙事，給了個眼神暗示他滾蛋，他這才脫離苦海，來陸家名下的咖啡店補會覺。
走到門口，陸訪雲眼睛忽地瞪大。
“館主，你怎麼...?”
溫庭玉居然一個人出現在咖啡店的門口，那個和他形影不離的小姑娘呢？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睡眼朦朧的少年擺了擺手，“奧洛菈在對面買衣服，我在這兒等會。”
奧洛菈在買內衣，他一個男生在邊上總歸不方便。
兩人落座之後，陸訪雲喚侍者又上了兩杯咖啡，他很清楚溫庭玉的嗜好。
澳白，濃縮咖啡中加入細膩奶泡而製成的飲料，奶泡爲“天鵝絨”般的質感。
這是不怎麼能夠接受苦味的溫庭玉，在喝咖啡時的折中選擇。
咖啡店中打着空調，不過溫庭玉剛從外面進來，手還是冷的。他捧着咖啡輕啜一口，伸了個懶腰，望着窗外的繁榮。
陸訪雲從懷中摸出一顆金屬質感的鋼球，點擊平面之後，一道常人無法看到的光膜覆蓋兩人的位置。
這是科技者特有的隔音手段。
“關於【調律者】，你覺得她的話有多少可信？”
溫庭玉看着蒼藍的天空，語氣漫不經心。
陸訪雲知道這個“她”是在指誰，他更知道溫庭玉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
——藤原葵提到了溫寒是第四人調律者，溫庭玉雖然掩飾的很好，但怎麼可能完全不在意。
青年沉默了一會，摘下了金絲眼鏡。沒有回答溫庭玉的問題，而是喝了口咖啡，追憶起往事。
“老館主，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陸訪雲低下頭看着咖啡杯，杯中彷彿倒映着一個筆直消瘦的身影。
“圖書館與其說是超凡者結社，實際上更像是學者的樂園。而老館主，就是其中學問最高者。”
他笑了笑，“我應該講過，我和曉問安是發小，我是科技層大司書的弟子，他是歷史層司書的弟子，我們倆小時候在夜夢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
“調戲文學層的學妹，偷自然層同學研究的靈能果實，給藝術層學弟的畫作上寫到此一遊，拉幫結派堵人打羣架...”
“他奶奶的，曉問安那混蛋別看他現在老實，以前他可是夜夢鬼見愁...”
如此勁兒的黑料聽的溫庭玉一愣一愣的。
“大司書們都是大忙人，而其他的館中人皆以平輩而論，沒人制裁的了我們這個小集團。”
“而在我們最狂的時候，在自然層植物科的實驗田地中，我們遇見了溫寒老先生。”
溫庭玉稍稍垂眉，一張全家福上戴着眼鏡的微笑男人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十年的時間。實際上，他對於父親的記憶已經無限淡化了。
他只記得他的父親是一個很喜歡書的人，老實說，哪怕是在有所美化的記憶中，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父親。
溫寒常常會出差，即便不出差也是早出晚歸，他很少像一個平常父親那樣出現在家庭中。愛與教育，三觀與夢想，這些都是母親教給的溫庭玉的。
唯一與父親的聯繫大概也就只有五六歲那段時間裏，溫寒在書房笑着誦讀着書架上的書。
這一幕已經是溫庭玉關於父親二字最深的記憶了。
“溫寒老先生，他看上去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年輕很多”，陸訪雲想到了什麼尷尬的事，面露苦笑。
“我們當時是趁着夜色準備去偷水果的，以爲他是植物科的學長差點給他揍了。”
“但是事後老先生沒有責怪我們，而是問了我們一個問題。”
——你們認爲什麼是人？
“這算是什麼問題？”，溫庭玉搖了搖頭，看向窗外。奧洛菈買完東西出來了，在馬路對面笑着向他揮手。
“是啊，這算是什麼問題。”陸訪雲自嘲的笑了一聲。“圖書館中有的是專門研究人類學的學者，哲學層的成員更是每一位都會研究這個問題。館主問這一羣小孩子能夠得出什麼結論啊...”
“人是萬物靈長，星球的主宰！...”
“人是會說話的猴子...”
“人類，是一種碳基生物...”
但結果，聽完他們給出千奇百怪的答案之後，溫寒卻笑了。
他和這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們一起，躺在試驗田壘起的稻草堆上。那是夏天，天上的星星很多。
夜風與蟬鳴交織，星辰與原野相連。
他指着天上的漫天繁星，“人啊，就像是天上的星辰。”
“數不勝數，但是每個人都是閃耀的，是璀璨的，是獨一無二的。”
“是運動的。”
“我始終認爲那是人類最美的地方，我們在不斷的進化，在朝着前方，朝着未來邁步。”
“生物學上，人類有着無法突破的極限。但是人類的進化絕對不該執着於生物學的視點！不該以無意識的自然進化的模式來思考人的進化，人的進化必須理解爲自由意志創造的產物。”
陸訪雲帶着複雜的表情複述着。
溫庭玉咬緊嘴脣，他彷彿看到了那個躺在草垛上的男人。
溫寒伸出手，像是想要觸碰天空，觸碰星辰那樣用力的伸出手！
“我們不需要被施捨，不需要乞憐搖尾！”
“只要站在這片大地上，我們終將可以靠着自己的雙腿，攀登無止境的高峯，這，纔是人類正確的未來！”
他，溫寒，就是這樣的人！
溫和的學者？不，他是全世界最偏執，最糟糕的人類中心主義者！！
從這一天之後，夜夢建立之初，每一位大司書都嚴肅留下過文字的萬世碑上，多了一行字。
“所謂人者，皆爲星辰。（everymanandeverywomanisast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