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看着地上兩具扭曲的屍體，說不上同情，但語氣中不免有些感傷，至少他並不認爲小女孩有犯下任何罪孽。
“你是在問我嗎？”伊歐娜將爐石收入她的材料袋中，挑眉看着卡爾，“怎麼了，你覺得她不該死嗎？”
“她應該就是那對父母幾年前丟失的女兒吧？爲什麼不帶她回去，而是殺了她？”
伊歐娜並沒有向卡爾多解釋，而是直接拉過了海倫的屍體丟在他面前，而後用短劍劃開她的皮膚，那些尚在蠕動的扭曲的肌肉和逆生在表皮下的碎骨和羽毛，已經完全說明了她已經不再是個人類。
“轉化爲鬼婆是不可逆的，即使是完全復原術這樣的頂尖神術也不行。直接針對血脈的污染，就像是阿斯蒙蒂斯的詛咒一樣，將會伴隨她一生。”伊歐娜冷漠地將屍體一腳踢開，隨後取出一小罐油料倒在了兩具屍體上用火點燃，“未來，她的容貌只會越來越扭曲，直到徹底成爲一個夜鬼婆，然後獵殺人類、將那些無辜者烹調成羹湯。“
卡爾看着那團躍動的火花有點恍神：“就因爲我們和她不是同類嗎？”
聞言，伊歐娜眉頭緊皺，她用短劍挑起卡爾的下巴：“是的，和她不是同類，永遠不可能是。”
“我和你們也不是。”幾道龍鱗爬上了卡爾的面頰，他凝視着伊歐娜的瞳孔，“但我們依舊可以合作、相處，不是嗎？”
“你把自己當成什麼，紅龍嗎？”伊歐娜發出了輕蔑的嘲笑聲，“卡爾·德林格爾，看看你自己，你哪裏像是一條龍了？”
她輕觸着卡爾臉上的幾片軟鱗：“真正的紅龍，是主宰烈焰與天空的至尊，嗜殺暴戾，貪婪無常，而你呢？在爲兩個鬼婆的死發表感言？”
“不……不是這樣。”卡爾咬牙道，“就像每個人類的性格各不相同那樣，紅龍與紅龍也非……”
“別騙自己，卡爾。”伊歐娜手腕一翻，卡爾的臉上便多了一道淺淺的傷口，傷口處又緩緩地滲出了一些龍血的血沫，“善變與不確定性，就是人類的特性本身。就像精靈必然帶着超凡脫俗的優雅，半身人必然樂天、愛好和平。這不是什麼刻板印象，你身體裏流的血就註定了一切。“
“血統論是愚蠢的，我的父親就是一條真正的紅龍，但他也樂於見證大統一的最後來臨。”卡爾低吼着，臉上的龍鱗漸漸舒展，變得堅硬，“我絕不懷疑我的龍族血統。即便我暫時無法化身真龍，但是泰婭、梅倫……他們都能證明這一切。”
伊歐娜的左手撐着臉，靜靜地等待着兩具屍體在火光中化爲灰燼。
直到整個地下室再次陷入沉寂，她才收回了短劍與匕首：“梅倫？克拉維克？在你出生之前，他們做過什麼，你清楚嗎？你從克拉維克的寶庫中取得的源源不斷的金幣、魔法物品，難道是憑空出現在龍巢中的嗎？你的父親，你的族裔每獲得一枚金幣，都代表着一羣在他們眼中微不足道的生命的逝去，其中，有無數人，無數像你剛纔同情過的那個小女孩一樣的無辜者，被你父親的龍息所吞噬，而後化爲飛灰！你怎麼不去可憐可憐他們？或者，你覺得那個小女孩根本不應該死，那麼你的武器應該先對準你的父親！”
“我不是你的導師，擅於搬弄預言，但我依舊可以大膽猜測你和你的族羣，甚至你的父親之間必然會爆發一場殘酷無比的血戰，而最後，你會更加無情地揮動屠刀，成爲屠殺你曾經認可的族羣的劊子手。到那時候，誰還願意承認你是一條紅龍呢？”
地下室中陷入了沉默，卡爾被這一番話震地出神。
許久之後，伊歐娜走向臺階，灑脫地離去。在她踩上最後一級階梯，背影將要消失之時，又緩緩地說到：“族裔之間的認可，血脈之間的衝突，殺與放，對我來說，也只是執行自我利益時的選擇。知道我爲什麼不願意去幫阿拉貢達之子，去幫我的親姐姐莉賽特嗎？”
卡爾拖着步子跟上了伊歐娜，聞言，又茫然地擡起了頭。
“我與她的血脈連結，比你和所謂的紅龍族裔不是要正統的多嗎。”伊歐娜將手伸向卡爾，“如果有一天，你的宏大願望真的得以實現，你會不會因爲那些龍族中潛藏的暴虐血脈而對他們作出清算？如果不，那你又何以去安撫終日將要生活在巨龍雙翼陰影之下的那些人？就像今天，如果我不殺死這兩個鬼婆，我又要怎樣勸服自己，她們未來不會傷害更多的人？將他們做成夢幻糕點？”
“我覺得律法、規則存在的原因，就是去約束天性中違背秩序的存在。”卡爾的眼神重新堅定了起來，他抓住伊歐娜的手，一步跨上臺階，“即便未來他們會作出有悖於公序的行爲，也不代表他們眼下就應該得到不公正的審判。如果大統一真的實現，自然會有龍類去約束龍類，即便根植於血脈，那也不代表一切就無可改變！”
“守序的紅龍？你自己相信嗎？”伊歐娜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看着卡爾，但語氣已經不再生硬，“或許你自己都沒有發覺，你已經和任何色彩龍截然不同了。甚至像是金龍或是銀龍？不……不……或許在研究完那些礦石之後，我很快就能確定我的下一個課題了。到時候，你的血還得借我用用！”
“？”
……
紛紛揚揚的雪，帶來了劍灣嚴酷的冬日。南到至綠原野，北及世界之脊，肅殺的銀白逐漸成爲了唯一的色調。莉莉安和芙蘭莎靠在領主宮的壁爐旁，享受着從馬茲提卡漂洋過海運來的咖啡，愜意氤氳的霧氣從加了新鮮羊奶的咖啡中四處飄散。
谷地歷1490年，嚴冬之月（1月）1日。
操勞了一夜的卡爾在剛竣工的寢殿裏迎來了新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