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昀見她望向自己,手顫了顫,低頭走了。
凌玥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心緒繁雜。
“好了,這幾日別碰水了。”
薛天將藥膏放在一旁,將薛羽拎到自己懷中,小娃娃哭天搶地,死活不願意待在他那兒,沒辦法只好隨他了。
凌玥給薛羽拂了拂頭髮,問向薛天:“剛纔柔柔說的事,你不問我嗎?”
“你都說了嚼舌頭,我還問什麼?”他笑笑,不過他有一事想不通,低聲道:“爲什麼我總覺得阿昀對我有敵意?”
凌玥倒沒在意,不過也正常,小狼崽子對誰沒敵意?
“他自幼就受人白眼,不善與人相處。或許時間長了會慢慢好起來。”
這也只是“或許”罷了,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薛天點頭微笑,拿出一個紙包:“路上遇到的,都說這松子糖好喫,就買了點,羽兒非要喫,我說不行。你看呢?”
凌玥打開一瞧,笑着向小娃娃道:“羽兒,你要長大一點才能喫哦。”
薛羽很懂事地點頭:“二叔說了不能喫,會卡着,這是買給小姑姑的。”
薛天臉上尷尬,這小子從來就知道拆臺,撓了撓頭訕笑道:“羽兒要買的。”
薛羽眨巴大眼睛看着他陌生的二叔:“二叔要買的。”
凌玥看着這叔侄倆,捏了顆糖放在嘴裏,笑道:“買給我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嗎?兩個都不承認!不過確實好喫。”
送走了他們,望着天邊倒掛的彎月,凌玥忽然有種無法言說的落寞。
她不喜歡傍晚,也不喜歡黑夜。因爲在她看來,傍晚代表接近結束,黑夜則代表已經結束。
讓她感覺蒼茫、無助。
一顆接一顆喫着松子糖,無聊地閒逛,看着她的院子,她的家。
快到小園子的時候,忽見一個瘦削的身影彎腰在弄什麼。
走近一看,阿昀正在拾掇已經被毀了的園子。即便他已經很努力了,這園子看着也狼藉得很。
阿昀察覺到她來了,一下子緊張了。他知道她寶貝這園子,加上自己誤解了她,已做好她大發雷霆的準備。
也打定主意,隨她怎樣,都不再惹她。
月色中他的眼睛烏黑明亮,充滿着戒備,一動不動地看着凌玥。
但他沒看到想象中的憤怒。
她眼中淡淡,面無表情,只是一顆一顆地喫糖。
凌玥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一直這麼站着也是尷尬,轉身走了。
“大小姐。”阿昀下意識喊住了她。
她扭過頭:“有事嗎?”
他的手放在身後,不受控制地抖着。
低下頭道:“這園子,不知道被誰給毀了......”
凌玥掃了一眼園中半死不活的草藥,淡淡道:“我毀的。”
阿昀猛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從她的眼底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爲......爲什麼?”
凌玥又捏了顆糖到嘴裏:“你不是說我種這些是爲了折磨你嗎?既然讓你更恨我,我還種這些幹什麼,毀了一了百了。”
阿昀心潮翻滾,喉嚨堵的難受,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再一想到她將那熱水潑向自己的胳膊,那決絕,那委屈,只覺得心痛難耐。
以前被打得遍體鱗傷時也沒有過。
她是放棄他了!
“還有事嗎?”
她現在沒心情也沒勇氣去研究這個小狼崽子了,過幾日再說吧。
阿昀不知她心中所想,鼓起勇氣道:“你的胳膊,還疼嗎?”
“死不了。你若是覺得抵不了當初對你的傷害,我不介意再來一次。”
她的本意是一報還一報,省得揹負良心債。在阿昀聽來卻是對自己極盡失望,不敢再說話。
睡了一覺後,凌玥的心情好些了。將心比心想了想,也不能全怪阿昀。他本來心理就有些問題,和他較真纔是沒事找氣受。
更何況他以後是太子,除非想不開了纔去與他置氣。
太陽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她愣了一下,撓撓頭,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你找我?”她儘量讓語氣聽着平靜,但實在笑不出來。
他點頭。
“什麼事?”
這小子是數算珠的嗎?撥一下動一下。
離當太子還有兩三年,這麼快就將氣質拿捏到位了?
阿昀猶豫了很久,方開口道:“小的想麻煩大小姐,能不能將昨日扔的那種藥膏,再......再製一盒給小的?”
他想過了,如果她願意,那麼還有原諒他的可能。若是拒絕,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你說什麼?”
凌玥有些看不懂他。不是認定了她要害他嗎,怎麼忽然又要了?
阿昀以爲她不願意,改口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當......當小的沒說過。”
正當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凌玥喊住了他:“你跟我來吧。”
昨日第一盒被葉離憂扔了之後,她又做了五盒。憤怒之時扔了一盒,還剩四盒。
拿了一盒給阿昀,他小心裝了起來。
她哼道:“不試試有沒有毒?我很惡毒的,我喜歡折磨人。”
阿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明明好事做了,嘴巴卻一點不饒人。
不過總比她面無表情好,那讓他有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
雖然他已經被世界拋棄了。
他獨來獨往、獨自承受慣了,這段時間卻突然渴望她給的溫暖。
正是因爲從未擁有過,纔會更加珍惜,與此同時更害怕失去,禁不起一點質疑。
看着小狼崽子狼狽的背影,凌玥比了個耶。
晚些時候,她正準備出門進行第二個計劃,阿昀又來了。
這次不是在遠遠的角落偷偷等着,而是到了門前。
手裏還拿着一本書。
她笑了:“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他點頭,攥着書的手更緊了。
“今天天氣很好,到院子裏坐吧。”
接過他手中的書,打開一頁念着。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剛打算給他講解,書中掉落一張紙,上面三個不甚美觀的字:“對不起”。
凌玥忍不住笑了,這是主要目的吧?
屏住笑問他:“向我道歉嗎?”
阿昀“嗯”了一聲,語氣極爲誠懇:“是小的誤會了大小姐,還令大小姐受傷,對不起!”
未來的太子向她道歉,還是如此真心實意地道歉,凌玥什麼氣都消了。
“沒什麼對不起,出來混遲早要還的,誰讓我當初燙了你,還想法設法欺負你。”
看他面露驚訝,她笑嘻嘻道:“阿昀,你恨我嗎?要說實話哦,不然我會生氣的。”
小狼崽子擡頭看了看她,又垂下頭:“現在不恨了。”
凌玥有種中彩票的欣喜。
“現在不恨了”,這就不是敷衍了,否則他會恭敬地說“小的不敢”、“小的從未恨過大小姐”之類的套話。
凌玥試探性去拍拍他的頭,阿昀炸毛似地打開,眼神又是她害怕的那種寒冷、戒備和敵意。
她趕緊縮了回去,好險!
看她害怕,阿昀心內後悔,撓了撓頭:“小的只是不習慣。要不,你......你......你拍吧。”
他顫抖着拿着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頭,再看她時,不好意思笑了:“好像......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凌玥第一次看他笑,不再像小狼崽子,而像一隻乖巧的小貓。他本就長得俊朗,這一笑,還真好看!
她忽然噌的一下站起身跑回房,阿昀正詫異間她已跑了回來。
“給你糖喫!”她甜甜地笑着,塞了一顆糖到他嘴裏:“甜嗎?”
她纖細的手指碰到他的嘴脣,讓他的心不由得一顫,隨即甜味在口中溢滿。
他不敢再看她,聲音低如蚊蠅:“甜。”
原來甜是這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