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陽光透過綠窗紗照進屋子，給屋內的一切都蒙上了不真實的柔和。
阿昀側靠在榻上，眼神又恢復了幽深。
他在做一個抉擇。
說是做抉擇，他已有了決定。
凌玥拿了一瓶藥膏進來，手在他的眼前揮了揮：“想什麼這麼出神？”
他迅速斂去了她不喜歡的眼神，笑笑：“祕密！”
“就你還有祕密？”她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衣裳脫了。”
“脫衣裳？爲什麼？”
看他防備的樣子，好像她要怎麼他了似的！
揚了揚手中的藥膏：“幫你把身上的疤痕去掉啊！”
他將藥膏接了過來，在手裏摩挲着。
頭低着：“不急，過陣子再用。”
凌玥奇了，小狼崽子如此反常，難不成有什麼陰謀？
她的臉色慎重起來了：“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縱然他極力否認，但小表情逃不過凌玥的眼睛。
她擡起他的下巴，探究的眼神讓阿昀更是心虛。
“明明傷都好了，你卻死活不出門，甚至連榻都不下；以前嫌棄傷疤醜，現在藥膏都給你制好了，你卻不用；還有你娘召你進宮兩次了，你明明打定主意不去，卻還表現得那麼糾結。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沒有，我沒打什麼主意！.”
凌玥不信他，抱着胳膊在他的房裏打量着，並無什麼奇怪之處。
只是，多了一根拐。
她忽然有了種猜測。
“死小子，你還是想試探她？”
冷不丁的話讓阿昀猛地擡頭，被人看穿了心事般，臉紅了。
他沒否認，等於承認。
“我就想知道如果我仍然是殘廢，她會不會選擇葉離憂。”
“葉離憂是她仇人的兒子，她怎麼會選他？”
“如果先不讓她知道呢？”
她無語了。
坐他旁邊：“我問你，如果她選擇的是你呢？”
“只能說明她不是一個心狠的母親。”
“若相反呢？”
“我永遠不會原諒她！”
她嘆了口氣：“阿昀，你實在過於偏執！不管她如何選，最受傷的只會是你。你到底圖什麼？”
“我就想知道，在二選一的較量中，我能不能贏一次！”
贏一次？
“你經常輸嗎？”她不懂。
他看了看她，低聲道：“至少我沒贏過。”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她的在意和關心，他得來並不難，但失去也很容易。
他堅信他們的感情是雙向的，但並不是愛情。
那種排他的感情，從來都是他一廂情願。
他願意給她時間，多久都願意等，因爲她沒放棄過他。
但是皇后，他的母親，放棄了他兩次。
第一次雖然她不知情，但在他看來，仍與他的悲劇脫不了干係。
第二次，她明知他是她的兒子，明知葉離憂是他的仇人，她卻仍去探望。
他雖不在乎她的關心，但她去看葉離憂，這讓他恨她！
所以他要試探。
即便試探的結果是他再被傷一次。
傷了這麼多年，多一次少一次沒什麼區別。
他承認她說的對，他是偏執，還偏執得可怕，偏執到難以自控。
他不怕傷害，甚至覺得來自於母親的傷害可以加固他的鎧甲，從而讓他擁有抵禦更多傷害的能力。
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甚至希望皇后選擇葉離憂，那麼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恨她了。
是她不要他的，是她拋棄他的，這一切都不怪他！
彷彿只有那樣，他這麼多年的痛楚纔有發泄之處。
他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想法，但這種想法一旦滋生，就如春草一般，漸行漸遠還生。
與他對凌玥的執念一般。
他凝神思索的深沉讓凌玥怔住了，她想到了書中提到的那個敏感多疑、偏執狠辣的太子。
手中擰着的帕子掉了，落在了阿昀的手上。
“大小姐，你怎麼了？”
他的眸子不再幽深，換了關切。
“沒什麼。阿昀，能不能打消那個念頭？”
他遲疑了一下，“我想知道結果。”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不想什麼發生，偏偏會發生什麼。
就在她離開飛雲閣不久，翠雲來了。
“淩小姐，皇后娘娘請你和阿昀進宮。”
“進宮？”
翠雲點頭：“淩小姐，娘娘讓你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帶阿昀過去。”
如凌玥所料，阿昀並未推脫，只是準備的時間長了些。
他出來的時候，拄着一隻拐。
他挪得很艱難，與凌玥初遇他時一樣。
他眼中痛苦，額上都是汗，着實驚呆了翠雲。
“這......這是怎麼了？”
之前還是一個翩翩少年，怎麼如今竟成了這般可憐樣？
阿昀面色淡淡：“前兩次不是和你說了墜崖了嗎？”
“可你只說受傷了，沒說腿成了這樣啊！”翠雲一臉茫然，“大夫怎麼說？”
“說以後就是這樣了。”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讓翠雲心底頓生悲涼。
“先......先上馬車吧！”
阿昀與凌玥上了凌府的馬車，翠雲獨乘一輛。
“裝得這麼像？”凌玥懶得看他，做戲真是一把好手！
阿昀笑笑：“不是裝的，是真的。”
“什麼？”
他艱難地將靴子脫下一隻，腳踝處已經腫了，但似乎不止腫了。
她心裏咯噔一下，伸手探去，骨頭處明顯錯位了。
她大驚失色：“你是不是瘋了！”
阿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大小姐，你聲音低一點好不好？我還要你幫忙呢！”
她眼眶紅了，由於憤怒，聲音已然顫了。
“不幫，誰弄的誰治！你簡直是個瘋子！無可救藥的瘋子！你是不是有被虐傾向！”
他輕聲道：“你就當我瘋了。我不是讓你幫我治，我是想讓你幫我做成治不好的假象。那麼多御醫呢，這點傷難不倒他們！”
“別找我，我不管！”
她背過身去，對自己都下得了這麼狠的手，她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了。
他扯了扯她的袖子：“東西我都給你帶來了，你就幫我這一次，我保證就這次，以後再也不試了。”
“不幫，不要再說了！”
好言好語求了許久，她始終不鬆口。
“不幫就算了，不就扎針嗎？我自己來！若是扎偏了治不好了，大不了再過以前那慘兮兮的日子，反正也不是沒經歷過。”
凌玥沒理他，他願意扎隨他！
阿昀本來說氣話，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心沉了下去。
她不管他了！
憋着一股氣，他真的拿根針刺了下去。
再拔出來時上面都是血，腳踝更疼了。
但他忍着，就是不發出聲音。
就這隱忍讓凌玥心軟了。
罵了一聲，默默將那根帶血的針拿過來擦了。
“就這一次。還有，不許這樣試探我。”
他的心又活了，嬉笑着說了聲“好”。
“你發誓！如果你再這樣，我們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隨口一句話卻少年的臉白了，手也顫了，他害怕了。
雖然這只是一個假設，但在他看來，她隨時會在他眼前消失。
他近乎哀求：“我答應你僅此一次，我保證會做到。但是你別這麼威脅我好嗎？”
“這算什麼威脅？”
“這就算威脅，這是對我最嚴重的威脅！”
他眼底滿是痛苦之色，觸碰到她驚愕的眸子，不忍再看，將頭深深地埋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