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沒有做過夢。
睡眠是無夢的,睡着是一片黑暗,睜開眼便是天明。
在有病的歲月裏,依賴藥物讓自己在睡夢中安眠,因爲夜晚的人心最是顛簸,自身睡去,新的人格便會走出。
十幾年來,他都是服藥安眠。
夢,不敢有,可今日,大腦混沌,沈鈞似乎進入夢鄉,記憶混沌,他不知過去在哪裏,也不知未來,就像一個混沌的生命,出現在未知之地。
“我在哪兒?”“我又是誰?”
沈鈞睜開眼,產生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
他感覺這不是自己,但偏偏又是自己,軀殼冰冷,像是神佛的金身,他在其中不安的扭動,熔鑄的金身卻沒有絲毫的動彈。
“我成了佛?”
他打量自身。
身體不曾動,眼皮也沒有閃爍,可他還是看到了自己。
一尊白骨外纏繞着虯龍般紮實的血紅肌肉的猙獰大佛,披着銅鐵的金色佛衣,端坐在一片蓮花花瓣上。
每一朵蓮花花瓣上都坐着一尊大佛,骷髏形態的大佛,匯聚成一朵至大的蓮花。
細細數來,花瓣共計三千之數。
“……”
渾濁的頭腦像是被潑了冰水,沈鈞瞬時清醒過來。
他擡起頭,望着三千骷髏佛共同恭維着中央的坐在蓮花花芯的一尊極大的佛,頭懸垂青冥之見,雙腿沉入花瓣深處,周圍金色的佛文纏繞,誦經聲的梵文與漢文實質化的顯照,形成一片經文的天國。
“……”
沈鈞忽然涌現出無邊的恐怖。
他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結局,莫非我還是沒有逃脫大魔覺者的感召,被打死後精神被接引來了大骷髏寺,成了一尊骷髏佛?
我這是在哪裏?
在那精神病構築的精神佛國裏?還是在那位的腦子裏?
他驚恐的扭動身體逃離,卻發現金身無鑄,動彈不得,就像被鎖在盒子裏的貓,逃不出去。
“瑪德!我不要當和尚!還是骷髏和尚!”
瘋狂的拍擊,沒有任何的迴應。
風從窗外吹來,屋檐下的水缸中盪漾微微漣漪,荷葉青青,粉紅的蓮花綻放,忽的一片花瓣脫落,被風拾起,順着鐵窗的縫隙落入一片四面雪白的彷彿囚籠的小屋。
一張細膩圓潤的手掌輕輕擡起,捏住了花瓣。
花瓣沾染的水漬倒映出一張熟悉的臉,如果沈鈞能看到,一定會震驚的喊出大魔覺者的名諱。
這張臉還未定型,便迅速扭曲變成另外一張熟悉的臉。
如果沈鈞能看到,一定會嚇死,這張臉,是他的臉。
唰!
視線像是穿透了一個又一個的世界,從宏觀來到微觀,這花瓣的深處,沈鈞震撼的仰着頭,從微觀看向那極大的宏觀,就像遠古先民擡頭仰望天空,要窺見深空宇宙。
天外映照出一張極大的,蒼白的,古怪的臉龐。
那張臉龐的主人穿着白藍格子的短襯,坐在一片虛無的白色世界中,低着頭打量着手中的落下的花瓣。
啪!
一隻手打落花瓣。
“該吃藥了!”
……
“該吃藥了!”
豁然,眼皮彈開,露出一雙充滿驚恐的意味的眼睛。
某個山坳中,青年枕着女子的大腿,女子正將活血化瘀的藥物和着水倒入男子蒼白脣角的縫隙中,輕輕的話語卻將男子瞬間的驚醒。
沈鈞猛然睜開眼,立坐了起來,大口喘息,額頭滿是汗漬。
“剛纔……”
“剛纔……”
“你已經昏睡了一夜,我還真怕那猴子將你打成植物人!”
他的耳中嗡嗡的響起柳北北的聲音,依舊模模糊糊像是從世外傳來,逐漸的清晰,變成正常的樣子。
平復良久,沈鈞才漸漸的回神。
他接過柳北北調配的中藥一飲而盡,又趁機將隨身攜帶的精神性抑制劑吞服,壓制神經的病變。
黃庭中的巨肌恐怖佛慧根依舊像是個小肌肉佛般紮根其中,慈眉善目的垂着眼皮。
瑪德!
剛纔,剛纔怎麼進入了大魔覺者的精神佛國!
沈鈞不是被接引走的,卻不知怎麼精神走錯了路,同頻到大魔覺者的腦子裏,那裏坐着一尊又一尊的骷髏佛,而自己成爲了其中一員。
“是大魔覺者污染了我的人格與慧根,還是我的人格竊取了大魔覺者精神佛國的佛果?”
如果他瞧見趙皇袍那嚇得渾身冒冷汗的樣子,便不會有這種懷疑。
可他什麼都不知曉,被猴子法天象地的一拳打暈。
全然不知巨肌恐怖佛人格不僅同頻了大魔覺者的精神世界,佔了人家一個佛位,還扯了佛皮把趙皇袍這個打他主意的人嚇跑了。
他連忙詢問柳北北自己昏迷後發生什麼,昏迷階段有沒有異常。
柳北北將猴子嚇得變成成千上萬個小猴子跑了的事情和盤托出。
而他……
這位姑娘挑眉想了想,道:“剛纔你枕着我的時候,我閒的沒事撥弄你頭髮,發現幾根金色的頭髮,給你扒掉了一根,再找其他幾根卻找不到了,應該是太陽折射反光導致我看錯了,這倒也不算什麼異常,人都會長几根白色或金色的頭髮,這算不得病……”
金色的頭髮!
沈鈞捂着後腦勺,一陣後怕。
果然差一點病發了,這要是在自己昏迷的時候,人格分裂病發,那就大條了。
忽的,他又產生懷疑。
剛纔的夢到底是真的進入了大魔覺者的精神佛國,還是巨肌恐懼佛自身構建的虛假記憶世界?
又或者某個新生的人格在誆騙自己?
什麼是真?什麼纔是假?
沈鈞捂着腦門,感覺自己的CPU要燒掉了,腦門升溫。
若非有黑蛇慧根主寒,此刻已然病發渾身冒火燒成一團灰燼。
他甩掉這些不安的念頭,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懷疑與猜忌之心變得如此之重,變得如此的警惕和患得患失,難道是因爲擁有了便害怕失去?
曾經,一無所有,他肆無忌憚。
如今,身後金闕城,他便躑躅了。
柳北北起身,足尖點着圓石,搖晃裙襬,甩掉泥塵,清晨的露珠打溼了髮梢,粘連在面頰上,平添一份慵懶的氣質。
她低下頭,看不見自己的腳尖,卻瞧得見沈鈞頭頂的斡旋。
“董天王用四隻猴子鎖住生態邊界,逃是逃不掉了,只能甘當兵卒淌河,斬妖除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