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風流 >第312章 天家顏面
    一轉眼便是兩天後,隨着被聖旨申飭的張居正拖着病體,又上了一封請求辭去首輔職位的奏摺。

    卻被皇上以更加嚴厲的口氣訓斥了一番。

    “不準……駁回!”

    可朝野已是一片譁然,人心隨之躁動了起來。

    傍晚。

    沈府。

    看着手下人謄抄回來的明發聖旨,沈烈眉頭大皺,首輔辭呈,皇帝挽留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明發上諭昭告天下的。

    可是這聖旨裏的措辭,這語氣可真是太嚴厲了。

    這是報仇吶?

    沈烈心中頗有些無奈。

    腦海中。

    不由自主浮現出朱翊鈞那張微胖的臉,沈烈可真是太瞭解他了,這是藉着機會發泄他心中那點私憤呢。

    他要將早些年捱過的罵,一次性的都罵回去!

    對他來說可算是解氣了。

    並且咱這位皇上雖然連下兩道聖旨,不許張居正辭呈,可搶班奪權卻一點也不含糊,早已迫不及待的任命次輔張四維做代理首輔主持內閣。

    “帝王心術呀。”

    沈烈眉頭皺起。

    思慮着。

    他覺得張家暫時還沒有什麼危險,畢竟考慮到大明的體面,考慮到師生名分,在張居正真正嚥氣之前。

    爲了堵住天下人的嘴。

    爲了皇家臉面。

    他絕不會動張家,甚至還會給張家一次次的施恩。

    想及此。

    沈烈心中無奈,擡頭看着天,口中喃喃自語着:“一年。”

    在已知的歷史上,張居正去世大概是在萬曆十年的秋天,他還有一年的時間,來挽救即將被徹底清算的張氏子孫。

    不過。

    沈烈很快變得迷茫了,以他對那位少年天子的瞭解,那可不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可是……

    爲何他要對老師家的子孫下此毒手。

    “不應該呀。”

    就算是天子要清算張氏家族,最多是在張居正死後,剝奪了張家幾個兒子的功名官職。

    將其貶爲庶人,永不錄用也就罷了。

    至於把人都弄死麼?

    這樣做對天子可沒什麼好處。

    徒增污名。

    百思不得其解。

    沈烈便沉吟了起來:“除非……是受人教唆!”

    漸漸的。

    沈烈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他覺得對張氏子孫下毒手的真未必是少年萬曆,或許是別有用心之人從旁挑唆。

    而天子心中帶着幾分怨恨,便選擇了縱容,因此才造成了一場誰都不想看到的慘劇發生。

    想通了。

    沈烈便暗中與馮保互通消息。

    果然不出數日,隨着萬曆十年的秋闈一天天臨近,進京趕考的舉子越來越多,別有用心之人紛紛跳了出來。

    沈府內宅。

    微服來訪的馮保,默不作聲的將幾本彈劾奏摺擺在了桌子上,沈烈只看了幾眼便眉頭大皺。

    但只見。

    這幾本奏摺上無一例外,都密密麻麻寫滿了舉子們的簽名,還有一個個鮮紅的手印。

    而內容則五花八門。

    有一封是彈劾張居正當初父親去世,本該丁憂,辭職爲父親守孝三年,可他並沒有這樣做。

    這罪名還是輕的。

    隨着沈烈拿起了另一本彈章,這本就更加驚悚了,是彈劾張居正操弄科舉,爲兒子們謀取功名。

    什麼公器私用,任人唯親……

    沈烈給總結了一下。

    一句話。

    你張居正的兒子真有那麼大本事,幾個兒子一參加科舉,不是狀元就是探花,個個都能進翰林院。

    憑什麼?

    難不成。

    只有你張太岳家的兒子們學富五車,風流倜儻,全天下的舉子們都是學渣飯桶麼?

    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

    暗箱操作!

    看着這按滿了鮮紅手印的彈章。

    羣情激奮。

    馮保輕聲嘆道:“如今吶,外面已經傳的沸沸揚揚,說今科春閨不出意外,又是太嶽公家的子孫。”

    沈烈將這彈章一扔,冷道:“這叫什麼話,狀元也好,探花也罷,他們的科舉文章可都是要傳閱天下的,有沒有狀元之纔不是一目瞭然麼?”

    誰行不行。

    誰才高八斗心中也沒個數麼?

    馮保苦笑連連。

    可舉子們不這麼想呀。

    馮保幽幽嘆道:“衆口鑠金吶!”

    沈烈釋然。

    又冷笑了幾聲。

    也對。

    說起來這大明的舉子們吶,大概從嘉靖朝就不當人了,一個個削尖了腦袋往上爬,想做官都想的失心瘋了。

    各種歪門邪道層出不窮。

    一老一少在內宅裏唉聲嘆氣。

    看了看四下無人,馮保便又輕聲道:“根子上,還是因爲太嶽公新政,禁天下書院的事。”

    沈烈輕聲:“哦,馮公此話怎講?”

    隨着馮保這位三朝元老娓娓道來。

    沈烈才恍然大悟。

    嘉靖末年。

    朝綱大亂。

    天下間突然颳起了一陣讀書人私辦書院的歪風。

    這些私辦書院以輔導科舉爲名,請狀元名師坐鎮,打着一對一輔導的旗號吸引了大量舉子參加。

    什麼名師講學,名家授課,甚至堂而皇之的將當朝大員都請到了書院裏,沽題,押題,買題……

    因此。

    這些書院背後的組織者,自然便從中獲取了鉅額利潤。

    若單純是爲了科舉倒也罷了,可這天下間的讀書人湊在一起能幹出什麼好事兒?

    漸漸的。

    這些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各地書院,自然而然的開始變味兒。

    這些書院!

    漸漸成了講學者們各抒己見,爭論不休乃至黨同伐異的場所。

    隨之而來的。

    自然是朝中大臣結黨之風盛行。

    更有甚者。

    一些官員利用開辦書院講學來謀取私利,給行賄受賄、貪贓枉法披上風雅的外衣,對朝廷風氣的危害巨大。

    甚至這些人開始利用書院的影響力干預朝政!

    到了萬曆朝新政。

    爲了打擊這種愈演愈烈的歪風邪氣,首輔張居正對這種不正之風毫不留情。痛下殺手!

    張居正眼睛裏不揉沙子,先從自己身邊的人開始。

    凡是他的知交好友、門生、故舊,但凡有熱衷講學又不聽勸不知回頭的,一律被張居正毫不留情地清除出官場。

    在將這些人清除出官場的同時。

    張居正還對各地大肆興建的書院痛下殺手,各地藩王所建的書院更是重中之重。

    一時之間禁燬書院無數。

    以雷霆萬鈞的手段,將這股歪風壓了下去!

    隨着馮保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有些渾濁的眼睛眯了起來,幽幽道:“如今太嶽公病倒了……”

    沈烈點點頭。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