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想見這些煩人的蒼蠅，更不願在餐館裏談論這些事，於是他本能地站起來，想制止他們。
但是來自東方的年輕人言律歌卻彷彿早知道他想說什麼，在他開口之前指了指菜單：“給我來兩份冬蟶面。”
冬蟶是他們國家最受人歡迎的貝類食物，每年冬季它們會一排接一排整整齊齊地將自己埋在潮溼的沙灘裏，只要從海邊剷起沙土倒入網兜抖一抖，就能收穫到不少鮮美的小東西。
尤丁動作滯了一下。
既然人家是來喫飯了，那他自然不好說什麼。
怪老頭也聽到這聲呼喊，他從收銀臺後面擡起頭，眼底閃過一絲奸猾：“好的，冬蟶面兩份，一共50尼羅幣。”
尼羅幣是尼羅聯邦當地的貨幣單位，換算成言律歌比較習慣的天洲貨幣，大約是40元的樣子。
“30尼羅幣。”尤丁突然悶聲糾正道，“老闆，您記錯了。”
怪老頭嘴角抽動了一下，惡狠狠地瞪了尤丁一眼，不情不願地說道：“好吧，30尼羅幣。懶鬼庫奇，還不快去幹活？”
說的話一急，怪老頭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尤丁沉默地反身向廚房走去。
言律歌託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這個怪老頭明顯想坑他一筆，但尤丁卻拆了他老闆的臺……
言律歌身爲世界首富，當然不會在意30尼羅幣還是50尼羅幣這樣的小錢，但是尤丁的行爲卻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片刻後，兩份熱氣騰騰的冬蟶面便端了過來。
尤丁面無表情地將麪碗端上桌，趁着俯下身子的時候，低聲說道：“死心吧，我不會賣的。”
言律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將一張小小的存儲卡推了過去：“看一看吧。”
尤丁剛想拒絕，言律歌卻接着說道：“和二十年前的事有關。”
“二十年前”這幾個詞彷彿帶有魔力，尤丁的動作僵了一下，片刻後，他一言不發地拿走了這張存儲卡，裝進了油膩膩的圍裙口袋裏。
言律歌笑了起來，指指桌上沒有動過的兩份冬蟶面：“我突然想起來有點急事要辦，幫我打包吧。”
“打包費4尼羅幣。”怪老頭大喊起來，毫不放過一絲一毫賺錢的機會。
一會兒後，姜長海拎着兩份打包好的冬蟶面，和言律歌兩人慢悠悠地走出了小餐館。
“你有看出什麼嗎？”言律歌貌似隨意地問道。
姜長海明白這是一次考校，他思考了一下，答道：“餐館的老闆稱呼尤丁爲‘庫奇’，說明後者在工作時使用了假名。
另外，我調查過餐館老闆。他叫比斯利·維洛，年齡在70歲左右，但是因爲身體情況非常糟糕，有咳嗽和氣急症狀，大概率患有嚴重的肺部疾病。從他的雙手及體態來看，以前可能從事體力勞動，最近幾年才停歇下來。”
他是黑石研究所情報部的部長和基石科技集團的商務經理，觀察力非比尋常，自是不會漏了這些小細節。
言律歌點了點頭，忽的說道：“二十年前遊樂園的雲霄飛車脫軌事故中，有四位死者來自同一個家庭，他們也姓維洛。”
所以，維洛老先生纔在退休後，跑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開了一個小餐館嗎？姜長海默默地想道。
這就很有意思了。
二十年前，一個是痛失親人的受害者，一個是被口誅筆伐的加害者。
二十年後，一個想走出過去的陰影而放棄了遊樂園，一個卻在垂老之際回到親人的葬身之地等候死亡和相聚——偏生他們又成了同一家餐館裏的老闆和員工。
言律歌露出玩味的笑容：“那你猜，他們兩人，知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呢？”
……
尤丁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像以往一樣，默默地回到了遊樂園中。
他的住所是以前建造的員工宿舍，房屋很結實，但水電早就斷了，他就在空地上打了口井，後自己買了柴油發電機，日常生活倒是沒有任何問題。
回到住所中，尤丁拿出了言律歌給他的存儲卡，插入平板計算機下方的接口中。
存儲卡和平板計算機上都有一個同樣的幽藍色LOGO，下層是一塊塊壘砌的磚石，而中上層則變成了一片城市剪影。
基石科技集團。
尤丁這些年來過着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但是並不代表他真的對周圍的變化一無所知。
二十年前他並未聽說過這家名叫“基石科技”的公司，但二十年後，突然滿大街的都是他們家生產的產品和用他們家技術生產的產品，醫療、計算機、能源、食品、材料……似乎每一個領域裏都遍佈着這個集團的影子，每一個走在街上的人都帶着這個集團的痕跡。
在傳聞中，那個帶領着整個集團崛起的男人從未打過敗仗，凡是被他盯上的東西，最終都會如被餓狼盯上的獵物般落到他的手中。
沒想到連自己也逃不過去……尤丁自嘲地笑了笑。
尤丁不太關注時事，而且對東方人的長相有些臉盲，並不知道，白日裏在小餐館中與他碰面的就是基石科技集團的新任掌門人，不然的話，他大概會受到更多的驚嚇。
屏幕閃爍了一下，順利地讀取了這張存儲卡內的信息。
那是一段事先錄製好的視頻。
視頻的主角是一個穿着滑稽睡衣的男人，他垂頭跪在地上，雖然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但面對着鏡頭，卻仍藏不住滿臉的驚恐之色。
“我，我叫比利，我是一個機械工程學家，我要在這裏坦白一件事情。”比利扭動着身體，朝着鏡頭外偷偷地看了一眼，才繼續說道，“二十年前，我接受了一趟委託，去調查夢幻奇境遊樂園的事故原因，我……我……”
他支吾了半天，卻沒能說下去。
“爲什麼不說了？”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像是帶着笑意，卻又沒有絲毫溫度。
尤丁認出來，正是下午時與他見面的那個少年的聲音。
屏幕中的比利先生卻彷彿非常恐懼似的，渾身顫抖一下，一閉眼，發了狠一般，繼續說道：“我僞造了部分數據，出具了一份虛假的報告。”
屏幕前的尤丁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