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好歹還能做到明面上的人人平等，放開工作崗位讓辛勤勞動的人填飽肚子，設立學校讓貧民孩子能接受免費的基本教育，普及養老金制度讓老人們老有所依，而多年前的皇室和貴族只會創造出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壓榨領民，用鞭子抽打奴隸，至死方休。
車行駛了一會兒，詩寇蒂突然輕“咦”一聲。
她看到了一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亂哄哄地圍在一起，而一個西裝革履、與貧民窟畫風不太一樣的男人，正站在中央臨時搭建的高臺上，拿着大喇叭喊着什麼：“今天簽約，明天拿錢，後天打包進新家。”
而在他旁邊有一個簡單搭建的帳篷，帳篷門口排着長龍，大家似乎在排隊等待着什麼。
但是帳篷門口有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守着，每次只放進去一個或幾個人，等前面的人出來後纔會放進後面的人。排隊等候的人雖然焦急，卻也遵守秩序，無人催促。
詩寇蒂示意司機在路邊停車，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
她發現那些圍着高臺聽講的人，大多都伸長了脖子，神色認真專注。有的人聽了一陣子，會急匆匆地轉身跑開，過了一會兒，會再度出現，手裏抱着一堆資料，出現在帳篷前的排隊人羣裏。
“發生了什麼事？”詩寇蒂輕聲問道。
她的書記官招來一個剛剛從帳篷裏出來的路人，是個微微駝背的憨厚中年人，大約是搬運工出身，皮膚黝黑粗糙，背脊被壓得微彎，但是臉上卻洋溢着開心的笑容。
中年男人手舞足蹈地比劃着，難掩的興奮之色溢於言表：“俄想不到，這兒天的，居然有老闆看中了俄家的房子哩。他們真是好人吶，肯用大房子換俄那幾根爛木頭。”
他說話帶着濃重的鼻音，像是一個喜歡喝酒的赫爾努人，但是詩寇蒂聽懂了。
但正是因爲聽懂了，詩寇蒂才微微驚訝。她指了指在遠處拿着喇叭呼喊的西裝男人，和搭建在旁邊的帳篷：“這些人，他們想買你家的房子？”
“不是買，是換，換呃。”中年男人憨笑起來，“不止俄的，他們要和好多人換呢。”
一邊說着，毫無戒心的中年男人一邊將手裏的文書遞給詩寇蒂看。
那是一份格式化的房屋交易合同，大意是甲方願意以平民區某處的全新房產，換取乙方位於貧民窟某處的房產。除此之外，本次房屋交易中涉及的“贖地款”全部由甲方承擔。
西澤是一個土地私有化的國度，法律允許房屋和土地自由買賣。
一般情況下，若是普通的商業開發，只需要開發商和土地持有人雙方達成買賣意向，由前者出資將房屋和土地買下來即可。
但是這只是一般情況。
阿卡德貧民窟的地產結構很特殊。或者說，西澤帝國大部分貧民窟的地產結構都非常特殊。
因爲當年君主立憲時的歷史遺留問題，貧民窟的房屋所有權屬於屋主，而土地所有權屬於西澤帝國官方政府。如果發生交易，買主除了支付購房款以外，另外還需要向內閣支付一大筆錢，爲土地“贖身”，才能順利完成交易。
這就是“贖地款”。
贖地款由內閣負責覈定，一般會是房屋價格的1-1.5倍，而阿卡德貧民窟由於地處首都，贖地款高得誇張，基本上在房價的3倍左右。
這條法令嚇退了很多開發商，也消滅了很多屋主的出售意願。
前者覺得這地方的房價高得離譜，如果購買貧民窟的房子，要花的錢甚至比購買平民區的房子還多，所以他爲什麼要買？
後者覺得即使賣了自家的房子，也拿不到多少錢，完全不夠他在其他地方買一處新房子的，所以他爲什麼要賣？
一代人、兩代人、三代人不得不共同擠在狹窄逼仄的小屋子裏，在房子與房子之間壘起磚石，在路邊和街上搭起窩棚，遮住陽光搶佔街道，甚至連垃圾房邊上的空地不放過，讓本就糟糕的貧民窟生活環境變得越來越糟糕。
眼前這份房屋交易合同，在詩寇蒂看來，非常優厚，簡直優厚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甲方沒有選擇常見的現金買賣方式，而是採用了換購的方式，用平民區裏的一套120平米的大平房，置換了乙方十多平米的小房子。而用以換購的那處房產她知道，是一個新建社區，算不上高檔，但是交通便利，周圍配套設施完善，很適合居住，一套的市價可能在100萬西元以上，普通人打工20年都不一定能攢下這點錢。
更別說，還有沒有寫明的天價贖地款……
哪兒來的土豪開放商啊？不會是騙子吧？
詩寇蒂帶着質疑的心態看了看交易合同上的甲方。
基石科技集團。
她默了。
行吧，當她沒說。
人家是真的有錢任性，富可敵國。
以世界首富的身價，別說買一個貧民窟，買個小國家都可以……不對，基石科技集團的前任董事長言戎還真買過。
十幾年前，“黑石王國”還是個由於海平面上升導致快被淹掉的小島國，島上的土著國王到處哭喊求助無門，最後言戎出錢把黑石羣島整個兒買下了，送給兒子當生日禮物。
那位國王拿了筆鉅款，開心地帶着自己僅剩的173個國民移民走了，臨走前把國璽國書等等一套東西全部塞給了言律歌，還往對方頭上按了自己能編得出來的所有榮譽稱號，包括榮譽國王這樣的玩意兒。
嗯，言律歌就這麼成了一個主權國家的榮譽國王。
這個迷你小國家還只有他一個榮譽國民。
不久後，言律歌在這座小島上建立了黑石研究所的總部，各種浪得飛起，但愣是沒人能拿他怎麼樣。
誰讓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國王呢。
詩寇蒂將手裏的交易合同遞還給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恭喜你。你的新家是個不錯的地方。”
中年男人一聽，臉上更樂出花了：“似，他們說了，那裏啥都有，有乾淨的水，有電，還有太陽可以曬衣服。啊，我得先走了，我還要去告訴娘們這個好消息哩。”
詩寇蒂微笑着看着他離去。
而在他離開之後，詩寇蒂看到，又一個帶着四個孩子的家庭從帳篷裏走了出來。
剛剛走出帳篷，那個揹着一個大包裹的中年女人就猛地跪倒地上，在大街上和丈夫一起抱頭痛哭，一邊哭還往帳篷的方向磕頭。
詩寇蒂示意書記官：“幫我去問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後者應聲而去。
過了一會兒，書記官回來了。
“他們不是傷心，而是高興。”書記官略帶憐憫和欣慰地說道，“他們的家，在不久前的火災中被燒掉了。但是基石科技仍舊同意按照被燒燬前的價格覈算，給他們換了大房子，還給了一筆額外的安家費。他們很快就能搬進新家了。”
詩寇蒂點點頭，神情似乎沒有太多變化。
片刻後，她淡淡地說道：“回宮吧。”
“不去了？”司機微微驚訝。
詩寇蒂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閉目：“不去了。回去吧。”
她來這裏，本來是想看看，那些因爲超凡事件而流離失所的人們，是否需要幫助。
現在看來，大概是不需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