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入基石科技集團的時候，這家公司還叫雞公鎮大石頭村技工有限公司，一個妥妥的三十八線鄉鎮企業。
當時公司只有一間租來的大廠房，還有四個人，一個是年輕的老闆言戎，三個臨時招來幫工的村民，其中一人還是鼻涕流到嘴裏不知道擦，還會樂呵呵地嘗一口鼻涕水的傻子。
哦，對了，還有一個躺在廠房角落嬰兒牀上的小男孩，聽說是老闆言戎的兒子。
這個孩子有點奇怪，從小就不哭不鬧，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嬰兒牀上，看着大人們忙東忙西。只有等大人們空閒歇息時，他纔會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問大人們討要一點牛奶，或是請他們幫自己換一下尿布。
等到這孩子稍微大一點，會翻身能坐起來的時候，基本上就不用人管了。言戎在每天早上準備新鮮的牛奶，他會自己喝，喝完了自己睡，完全不用人操心。
有時候拿玩具去逗他，他也不哭不笑，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好像覺得你們很無聊。
等這個孩子再大點，會說話會走路的時候，姜長海就沒在廠房裏見過他了。言戎說他兒子說他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不用人管，於是做父親的就把他自己丟在家裏了。
……一個一歲不到的小屁孩，說他自己能照顧好自己？姜長海目瞪口呆，不知是爲這個孩子的早熟，還是爲這位父親的心大。
不過對於擁有成人心智的穿越者言律歌來說，嬰兒軟弱無力的身軀只是麻煩了一點，但只要能夠活動，完成喫喝拉撒的日常動作還是沒問題的。他根本不需要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
更何況，這個世界並不危險。
扯遠了。
姜長海當時選擇加入雞公鎮大石頭村技工有限公司，驚掉了很多人的眼鏡。
他是一個有國際知名院校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世界五百強企業管理經驗的海歸，無數大小公司對他發出了offer，沒想到人家看都不看，任性地加入了一家只有老闆和三個臨時工的鄉鎮企業。
但是姜長海確信自己的選擇沒錯。
當他看到這個名不經傳的小老闆，蹲在破得漏風的廠房裏，用土鍋爐和常用材料搗騰出了一種可以讓機械加工切削廢液處理工藝效率提升30%的廉價新型催化劑時，他就知道，這個老闆是個人才。
他興沖沖地衝上去，組織了一肚子的言語，請求言戎將這種催化劑配方賣給他，結果說到第三句話的時候，言戎就往他面前丟了一份專利證書和一份專利代理協議。
——賣給你這種二道販子是不可能的。不過你願意跑個腿，找到合適的買家的話，那麼給你一點提成還是沒問題的。
好吧。
光是提成就很誘人了。
姜長海知道，言戎只要把這份技術亮出去，有的人踏破門檻，根本不愁買家，哪裏輪得到他。
姜長海毫不猶豫地簽下了這份協議，利用自己的關係和人脈，成功地將這項新技術推銷給了一家大型污水公司，狠狠地敲到了一大筆錢。
他拿着這筆錢，還猶豫着要不要坑這個鄉下小老闆一把，把成交價抹掉一個零，自己吞掉大頭的時候，言戎反手又丟給了他一項更加值錢的技術。
然後又是第三次，第四次……
第七次跑回來的時候，姜長海眼睜睜地看着這位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鄉下小老闆又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堆新技術，他選擇……入職了。
他成了言戎的頭號舔狗。
隨後，就像他預料中的那樣，雞公鎮大石頭村技工有限公司成了前沿技術領域裏的獨角獸，隔三差五地丟出點新技術，炸得全國乃至全世界雞飛狗跳，一路擴張、併購，在短短几年間從鄉鎮企業變身成了超大型國際化鄉鎮企業。
那段時間也是姜長海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身爲雞公鎮大石頭村技工有限公司的商務部主管，他從未經歷過低頭哈腰的日子。他往外面一站，從來只有一大幫人來舔着他求合作。
如果……不是他入職第五年發生的那件事的話。
那一天夜裏。
姜長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甲縫裏非常乾淨。
這雙手屬於一個普普通通的白領青年，拿得最多的東西大概是筆、鼠標和文件，所以保養得很好，沒有一點老繭。
姜長海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用這雙手掐住另一個人的脖子，活生生地，將他生生扼死。
失去聲息的屍體現在正躺在他的腳下，皮膚蒼白，逐漸變冷，僵硬。
他在做什麼？
他做了什麼？
他殺了一個人。
他親手殺了一個人。
姜長海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表情似哭似笑，卻不知是後悔，還是解脫。
“唔，沒想到，你居然會動手把他殺了。”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聲音清亮，稚嫩。
姜長海豁然轉身，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他的視線向下移去，才發現是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
言律歌。
“我觀察你很久了，姜長海。”年僅五歲的孩子歪頭看着他，“你五年前進入我爸的公司，是我們公司的元老級人物，可你其實是個商業間諜。
“你的上一份工作，表面上是HCO能源公司的部門經理，實際上你受僱於情報部織‘夜鷺’，一直在竊取核心技術資料和客戶資源。你很會演戲，也很懂得隱藏自己，所以直到最後，HCO能源公司破產倒閉的時候，你也沒有被發現。
“我爸不知道你的過去，還很信任你，把你提拔到了商務部主管的位置。
“然而你曾經的上線卻不肯放過你，他找到了你，用以前的事情威脅你，要求你繼續提供情報。你不願意，在爭執中把你的上線殺了。”
姜長海渾身顫抖起來。
言律歌只用了短短的幾句話，便道破了他全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