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你一直在不停地‘融化’，直至現在，大部分血肉都已融化殆盡。
“我本以爲，這是你受到祈願影響、實力衰退的象徵。
“但我低估了伱。
“你是主動和故意融化掉那些血肉的——因爲實質上，那些血肉纔是你的本體。
“目前站在我眼前的這具枯骨，既是你的殘骸，也是你的假身，更是被你以死亡之力塑造出來的亡靈，就像墓園裏的那些骨灰亡靈一樣。”
邪靈，也就是這位被“法老的詛咒”創造出來的亡靈君王，主動溶解了自己的軀殼，隨後將自己的枯骨和殘骸製成了亡靈。
而和那些脆弱而可笑的骨灰亡靈不一樣，邪靈的物質軀殼本身就有不錯的強度，經過物質之力的強化後，直接就擁有了五階的實力。
頓了頓，言律歌又輕聲說：“而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猜——是你發現了‘祈願聲’的來源和作用，是嗎？
“你是靈類，應祈願而生的靈類。儘管大部分靈類都是單純可愛的傢伙，但不包括你。因爲祈願者們一開始就希望你成爲‘邪惡、強大、狡詐’的亡靈君王，所以你變成了那樣的存在。
“而作爲一個兇惡狡詐的亡靈君王，你並不甘心被祈願聲所束縛、削弱、改變。”
邪靈應該意識到了，意識到了自己是怎麼樣的存在。
但是它不甘心。
言律歌揮動着羽翼，目光掃過遠處圍觀拍攝的數人，又落回到邪靈的身上。
他緩緩說：“你或許不理解什麼是拍攝和直播，不明白祈願聲的來源，不清楚這用來削弱你的手段，但你肯定可以發現其中的規律——那就是，只要你依照‘傳說’前往固定的地點，並且暴露在普通人的鏡頭之下，就會無數祈願聲蜂擁而至，企圖將你改造成一個截然不同的正義存在。
“我猜測，你從很早的時候就發現這一點。
“但你不願意被改變。
“所以，你決定將計就計。
“你把自己僞裝成一個單純的、彷彿只會按照祈願行動的靈類。你遵循本能去了那些地方，遵從祈願誰一個人沒有殺，但是卻在此過程中玩了一招金蟬脫殼，偷偷摸摸地塑造出了一具假身，一個被你控制的木乃伊亡靈。
“你企圖復刻你的誕生——你從金像棺中誕生的場景。
“衆生祈願遵循着很複雜的規則，它可以使空棺活化、可以使死者復甦、可以使屍骸憑空誕生……但接受對象必須是‘祈願者所認爲的’。
“儘管真正的蘇珥七世其實是那具金像棺，但是無知的祈願者們不知道啊，它們以爲蘇珥七世應該是一具木乃伊，所以你就從棺槨中誕生了。
“同理，當他們注視着你留下的木乃伊亡靈時，也不會意識到你的存在，所有針對‘蘇珥七世’的祈願聲都會匯聚到這具亡靈軀殼身上。被削弱的是它，被改變的也是它。
“那些祈願……從真正的你身邊滑走了。”
言律歌說到這裏，止了聲，重新看向地面。
地面上，邪靈終於對言律歌的話做出了迴應。
那些融化滴落在地面上的黑色屍液，也滾動着聚合到了一起，緩緩地凸出地面，構成了一個泥狀的人形黑影。
骷髏活動頜骨。
黑泥怪裂開嘴巴。
它們一起說話：“啊，是啊。”
一個聲音艱澀乾啞，一個聲音渾濁黏膩。
邪靈的真身與假身被同一個意志操縱着，說出同樣的言語：“被你看出來了啊。
“真是可惜，再差一點，我就能完成分離這兩部分軀體，徹底拋開‘亡靈君王’的名字了。”
言律歌有些好奇：“你很討厭自己嗎？”
邪靈卻笑了起來，兩種不同的笑聲混在一起，形成了混沌的迴音：“不，我不討厭。”
“那你爲什麼會想到要拋棄過往？”
“我不會像‘法老王’那個蠢貨一樣厭棄自己的存在。”邪靈的兩個聲音一起提高了音調，像是憤怒的咆哮又像是激昂的宣告，“可是我更知道，我的認知、我的能力、我的性格、我的一切，都是被螻蟻的願望塑造出來的東西，從來就不屬於我自己。
“他們希望我救人，我就無法對螻蟻痛下殺手；他們希望狩獵我，我就不得不變成行動遲緩的獵物；他們希望我成爲故事中的‘反派’，我就被無法抗拒的本能推動着來到了這個一個個該死的地方！
“‘墓園’、‘古董店’、‘電影院’……‘月亮門廣場’？我甚至不知道哪些地名有什麼意義！他們管這裏叫‘月亮門廣場’，明明在我記憶裏這個地方是尼羅皇宮！可我還是不得不遵循本能來到了這裏……
“悲哀嗎？可笑嗎？有趣嗎？
“他們隨心所欲地改變我，操縱我，玩弄我。彷彿他們纔是主人，而我只是奴隸。
“如果‘亡靈君王’是這樣的東西，那麼和傀儡一般的‘法老王’有什麼區別？！
“那些凡人、那些螻蟻、那些草芥一般的東西，憑什麼操縱我的人生！！！”
邪靈以近乎狂暴的姿態吼出了這句話。
被掌控的憤怒、被愚弄的不甘、被禁錮的瘋狂……在那一刻統統都爆發了出來，化爲了無休無止的怨恨。
乾枯的骷髏和半流體的黑泥怪一同張開雙臂，仰天高呼：“我將親手改寫我的命運。
“而你，將註定成爲我的養料！”
言律歌想要揮動羽翼，但是沒有揮動。
他微微偏過頭，發現自己潔白的羽翼上，不知何時也染上了黑色的、粘稠的屍液。
那些東西就像是黏膩的石油，在他的翅翼之上爬動，纏繞着他的羽毛，糊住了他的羽管，令大量可以噴出氣流的羽毛失去了作用，羽翼也像是被繩索束縛着一般難以張開。
很快地，剩餘的羽毛便再也無法支撐起飛行的重量，“無垢天使”不可抑制地下墜，被邪靈從天上拉扯了下來。
——應該是剛剛，他用羽翼裹住邪靈的時候沾上的。
言律歌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