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本着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她決定把這點小疑問寫進《皇室成員日常工作報告》裏遞交給內閣。
“愛麗絲。”步入大殿的詩寇蒂突然輕聲喚道。
“我在，殿下。”
“本週的工作報告交了嗎？”
愛麗絲稍稍一驚，沒想到自己剛剛在想工作報告的事，皇長女就提及了這一點。
但她還是垂下眼，快速地回覆道：“還沒有，殿下。本週五前遞交就可以了。”
作爲皇長女的書記官，愛麗絲的主要工作類似於詩寇蒂貼身祕書，日常負責遞送文件、安排行程、準備生活起居等。
除此之外，愛麗絲還有一項重要工作，那就是將皇長女的工作與生活事無鉅細地寫進《皇室成員日常工作報告》裏，每週一次遞交給內閣審閱。
站在內閣議員的角度，這是“皇家無小事”，是爲內閣致力於爲帝國代言人提供更好服務的體現。
但是站在皇室成員的角度，這卻是不折不扣的監視與監管，是個人隱私遭到無限制侵犯的表現。
最悲哀的是，這樣的監視不是暗中進行的，而是被寫進了規章制度裏，由每一任議員和書記官光明正大執行的。
除了受到監視的皇室成員外，構成這道鐵籠從上到下的執行者們，沒有一人覺得它有什麼問題，就像是監獄裏的獄警從來不會質疑自己的看守職責。
性情內斂的詩寇蒂向來對自己無力改變的事保持沉默。
除了今天。
她從愛麗絲微微躲閃的態度裏看出了一些東西。
“愛麗絲，我從母后那裏得到了一根新的項鍊，吊墜是一個小瓶子，裏面盛裝着鑽石。”詩寇蒂慢條斯理地說起了無關緊要的話，“我很喜歡這個設計，所以我希望這段時間一直佩戴它。”
雖然皇長女極少表達出對珠寶飾品的喜愛，但這只是一件小事……愛麗絲認真地記下了：“我知道了，殿下。”
“另外呢，我希望能有一條與它般配的手鍊。”詩寇蒂繼續說道，“我記得我有一條這樣一條手鍊，也是用同樣的金絲繩編織，墜子是鏤空的瓶子形狀，瓶子中間鑲嵌着一顆小鑽石……”
愛麗絲的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頓，在詩寇蒂看不見的角度，眼底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
詩寇蒂仿若未覺，只是繼續說道：“這條手鍊是七年前，我的九皇叔在一次家庭宴會上送我的小禮物，因爲以前我的年紀偏小，帶這個款式不是很合適，所以一直沒有帶過它。
“愛麗絲，你還記得它嗎？”
愛麗絲的呼吸停滯了兩秒，纔有些勉強地收拾好情緒，用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的聲音說：“抱歉，殿下，我記不清了，我需要回去找找……”
“真的嗎？愛麗絲？”詩寇蒂笑盈盈地偏過頭，“你的記性那麼差嗎？”
“非常抱歉，殿下，我真的忘了……”
詩寇蒂眨了下眼：“那個晚上，你可是將它放在自己的腰包裏，親手將它帶出皇宮的，伱也忘記了嗎？”
愛麗絲臉色瞬間煞白。
詩寇蒂揭穿了她心底隱藏得最深的祕密。
她，愛麗絲，出身於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家庭，身世清白，名校畢業，最初在皇家古籍館從事文書工作，三年後因爲表現突出被提拔爲皇長女身邊的書記官。
多年以來，她工作勤勉，從未出過任何差錯；爲人誠懇，和皇室成員相處融洽……
雖然身爲詩寇蒂身邊的“監視者”，但是那只是她的工作。
愛麗絲在主觀上對年輕的皇長女並無惡意，也不會做什麼危害皇室的事情。
除了一次……除了那一次！
愛麗絲臉色蒼白，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慌慌張張地爲自己辯解：“對，對不起……那天在宴會上，我只是隨手把它扔在包裏，然後不小心把它帶了出去……”
“看，你不是記得嗎？”詩寇蒂輕笑，“但是，不小心帶出去？
“然後你再也沒有把它帶回來？然後將它出售給了楓葉街上的珠寶店？
“這也是不小心嗎？”
“你……知道？”愛麗絲後退兩步，目光驚慌地看着詩寇蒂，“我……我……”
“我一直都知道。”詩寇蒂靜靜地說。
那一刻，她雖然脣角帶笑，但是望向愛麗絲的目光，無悲無喜，亦無情無義。
就像是個居高臨下的審判者。
她說：“我知道，你偷走了我的項鍊。雖然那只是九皇叔隨手送我的小禮物，但是依舊價值連城。你在珠寶店裏賣了30萬西元。”
詩寇蒂朝愛麗絲走去。
“我知道，你那段時間很缺錢。你的母親剛剛生了一場大病，用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你的父親又在去工作的途中被車撞了，急需一大筆錢動手術。”
詩寇蒂一步步地逼近，愛麗絲一步步地後退。
但後者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再也無路可退。
“我還知道，按照西澤帝國的法律，盜竊財物價值在20萬西元以上，將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若是身爲帝國官員卻利用職務之便犯罪，還將疊加三到五年的刑期。”
“不，不要……”愛麗絲背靠着牆，害怕地祈求，“我，不是故意的……
“那天我真的是不小心，不小心將項鍊帶出去的……
“然後，我就忘記了，我把它放在包裏，然後換了個包，我真的忘記了……
“直到後來，很久以後……我在整理東西的時候才發現了它……
“那時候我太缺錢了……我……我以爲你把它忘了……我以爲你們都不記得了……我就鬼迷心竅……
“我……對不起……
“我其實有想過，攢了錢再把它買回來……但是當我攢夠錢後，那家店已經關門了……我找不到了……我……”
詩寇蒂伸出一根手指，在脣邊晃了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微笑着：“我其實很願意相信你的說辭，但是你猜猜看，法官會因爲這番說辭給你減刑嗎？再猜猜看，每週和你聯繫的內閣議員會幫你請律師，會幫你說情嗎？”
“我……我……”愛麗絲說不出話來。
她貼着牆瑟瑟發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因爲她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愛麗絲雖然領着內閣給予的薪水奉命“監視”皇長女，但是內閣其實並不想和皇室正面衝突，所以每當書記官出了差錯或者行事過火招致了皇室成員的不滿，他們就會以極快的速度把書記官開掉，再換一個新的。
是以，這個職位總是會選一些無權無勢、平民出身的年輕人，方便隨時替換。
詩寇蒂一句話就能讓她失業，更何況她犯了這樣卑劣的罪。
可想而知，若是此事曝光，怕是即使看好她的內閣議員也恨不得將她丟進監獄裏關上一輩子……不，考慮到她在職期間已經接觸到了“超凡事件”這樣的祕密，更加激烈的處理方式也有可能……
完了……愛麗絲只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詩寇蒂卻上前一步，嘴角掛着溫和親切的微笑，輕輕柔柔地拉住了她的手。
“不要害怕，我的愛麗絲。”皇長女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你看，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你的事了，但是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我甚至願意把這條項鍊送給你，作爲你爲我工作了那麼多年的獎勵。”
愛麗絲睜大了眼睛。
她難以置信，詩寇蒂在揭穿了她是個惡劣的小偷後，又表示願意輕巧地放過她。
“我會成爲你的守祕人，幫你保守好你的小祕密，就像過去七年裏每一天所做的一樣，直到永遠。”詩寇蒂豎了一根手指在脣邊，就像女孩兒和自己的閨蜜之間，有些調皮又有些玩味地交換祕密，“但是作爲交換，也請你幫我保守我的祕密，可以嗎？”
保守……祕密？
愛麗絲思維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詩寇蒂在說什麼。
“祕密……我……”在入獄和前途面前，這位書記官極快地做出了選擇，“我會修改工作報告，刪掉原本的內容！向內閣報告您這幾天的動向‘一切正常’！”
說完這一句，生怕籌碼不夠似的，她又極快地補充道：“以後我交給內閣的報告內容，都會先給您過目！”
“那真是太好了，我的愛麗絲。”詩寇蒂笑着，眉眼彎成柔美的弧線。
她鬆開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轉身離去。
只留下滿心複雜的愛麗絲，看着她的背影。
直到這時，書記官才發現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後背的衣物都溼透了。
方纔的感覺，讓她感覺像是在面對一個喜怒無常的古代君王，而不是終日陪伴和熟悉的花瓶皇女。
……但這位皇長女纔多大？七年前她又多大？
當年她不過是一個不過十歲的小女孩，竟然能準確地抓住她的把柄，並且隱忍着在整整七年裏隻字不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對方禮節性批閱過的那些文書……那些隱藏在字裏行間的蠅營狗苟……
愛麗絲髮現，她竟是從來沒有看懂過這位自幼囚困在皇宮裏的皇長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