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裏負責打飯的阿姨餘光一掃，看到一堆觸手擠進來了，再掃，發現某根觸手裏似乎抓着什麼撲棱撲棱的活物。
見多識廣的食堂阿姨頭也不擡，一邊忙着給排隊的人打飯，一邊麻溜地招呼：“老闆等會兒啊，我去喊我們主廚出來幫您料理這新鮮食材……”
言律歌稍稍收攏了自己的觸手，將小鳥妖舉到窗口前：“不，這個不能喫。”
此話一出，不止是忙着打飯的食堂阿姨愣住了，就連是在食堂裏用餐的、聽力較好的超凡者們也安靜了。
偌大一個食堂裏，一時間落針可聞。
兩秒後，窸窸窣窣的低聲議論聲才從各個餐桌上傳出來。
“剛剛老闆說什麼？你聽到了嗎？‘不，這個不能喫’？？？”
“我的天哪，這天下竟然還有老闆不喫的東西？！”
“你聽聽這話，這還是我們萬物皆可喫的言所長嗎？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你在開玩笑嗎？有人能奪舍我們老闆？不怕被我們老闆連人帶元神一起吞下去嗎？”
“總有那麼幾個不長眼的……誒，你說，這連人帶元神到底是什麼味道啊？甜不甜？鹹不鹹？”
“你問我幹什麼？你自己不是也覺醒了‘元神’能力嗎？自己咬自己一口嚐嚐啊。”
“嘶，那也太疼了……不可不可……要不咱們問問老闆？”
“要問你去問。”
“我不敢啊！”
聽力也比較好的言律歌：“……”
什麼叫萬物皆可喫？
什麼叫連人帶元神一起吞？
一陣子沒回來，他這兇殘的名聲是怎麼回事？
不行！他要爲自己正名！他從來沒有連人帶元神一起吞過！
不能給謠言生長的土壤！
他目光一掃，飛快地鎖定了正在背後嘀咕他的人——兩個小青年，正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喫飯。
言律歌特地走了過去，在他們的餐桌前站定。
“連人帶元神一起吞是什麼味道，我沒法告訴你們，因爲我從來沒這麼吞過。”言律歌故意沒有掩飾音量，表情嚴肅地道，“我只能告訴你們——
“‘元神’作爲一種純粹的意識載體，喫起來並沒有什麼味道，最多嚥下後因爲其能量逸散的緣故，從嗓子眼到胃裏會有種溫溫熱熱的感覺，並且視靈力含量多寡和消化速度，這溫熱感至少會持續一天以上。”
兩個小青年：“……”
豎起耳朵偷聽的衆人：“……”
又是兩秒的絕對寂靜。
然後也不知道誰先起的頭，比剛纔更熱鬧一些的議論聲在食堂裏炸開了。
“嘶，這就是傳說中的闢謠只闢細節嗎？”
“‘一男子手持匕首當街殺死六人後跳河自盡’——闢謠說‘不，男子拿的不是匕首，是水果刀’。”
“瞎說，這是老闆眼裏容不下沙子的表現！”
“但是老闆的胃裏容得下元神。”
言律歌：“……”
他不傻，從衆人的反應中他得知，他似乎又越抹越黑了，似乎又親手往自己的殘暴形象上加了個碼？
真是的，他明明是一身正氣的超凡領袖、人類救世主、神祇宿敵，結果個人形象卻莫名其妙地奔在反派大BOSS的軌道上一去不復返……
哎，這世道啊。
言律歌的視線落到小鳥妖上。
他發現這被它親口定義爲“不能喫”的小鳥妖正在瑟瑟發抖。
它好像聽懂了人類的話，又好像沒有完全聽懂，但是這食堂裏一位位正在餐盤裏撕扯血肉的超凡者，一個接一個地“喫”字，一道道充滿食慾的、衝它瞟過來的視線，卻令它渾身顫抖。
哇——好可怕啊——要被當成食物喫掉啦——
小鳥妖咿咿呀呀地叫起來，雙翅抱頭，一個勁兒地往言律歌的觸手團裏縮。
言律歌揚了揚眉。
他有些意外，這小鳥妖似乎對別人的殺意，或者是惡意挺敏感的？
雖然在場的超凡者未必有什麼壞心思，但是就在剛剛那一會兒，落在它身上的各種探究視線、各種關於“不能喫的生物是什麼味道”的討論是不會少的。
然後果斷而飛快地，向在場唯一沒有展露惡意的言律歌尋求庇護。
它似乎分得清，誰是敵，誰是友。
有意思了。
言律歌微微散開觸手，將這個抱着腦袋撅着屁股的小傢伙露出來，像珍寶一樣捧着，展示給在座的衆人看。
“一隻軍艦鳥所化的小鳥妖，還沒有名字。”他笑，“不過已經開始化形和開靈了，所以不可以喫。”
此話一出，頓時驚歎聲四起。
“軍艦鳥……是我們島上教化的那一羣嗎？”
“總感覺才養了沒幾個月，這麼快就化形和開靈啦？”
“這小傢伙算是我們島上第一隻土著妖類了吧？”
“聽說它還沒名字？咱們趕緊幫它想一個，晚了說不定要被老闆扣個‘小黑啾’的名字上去，那也太慘了。”
言律歌：“……”
誰又在背後悄咪咪地黑他？真以爲他聽不見嗎？
不過，不管如何，在得知了這個小傢伙是妖類後，在座諸位食客眼中的食慾也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濃重的好奇。
雖然大家都是正兒八經的超凡者，但是如今靈氣剛剛開始復甦，還沒有進入到妖魔鬼怪滿地跑的時代，故而對教科書上描繪的妖類還是挺好奇的。
而小鳥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針對它的殺意和惡意消失了。
它停止了顫抖，慢慢地擡起了一隻翅膀，露出半邊眼睛，發出顫顫巍巍地叫聲：“呀——”
“好可愛啊！”
“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想抱抱！”
“老闆老闆，妖類可以收養嗎？”
這一下，小鳥妖像是確定了什麼，也不再害怕了，轉過來身來朝大家發出了咿呀咿呀的歡叫聲。
有意思……真的可以感受到善意惡意？
若是被它成長起來了，這能力說不定能當預警機用？
言律歌微微一笑。
他回答了剛剛的問題：“想收養它的人可以去妖類管理部登記，擇優錄取。
“另外我提醒一句，選擇權在它手裏哦。”
言律歌揮動觸手，輕輕地把小鳥妖放在地上。
他退後一步，面帶微笑地看着衆人拿出小魚乾、肉絲等食物試圖吸引它，看着它呆愣片刻後笨拙地跑向心儀的美食。
對於親近人類，甚至“想要成爲人”的化形妖類來說，他的態度一向是很友好的，大約就像是對待小孩子差不多。
但是對於另一部分不服教化的……它們連“妖類”的名稱也輪不上。
言律歌舔舔尖牙，下意識地多瞅了兩眼今日食堂的菜單。
那上面有不少呢。
嗯……雖然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但是既然想不起來，應該問題不大？
……
在軍艦鳥羣聚集的海灘上，日升又日落，潮起又潮落。
黃金貓始終盤踞在那裏。
星光灑滿大地，海水淹沒它的頭頂，魚羣在它的身邊遊曳，年幼的海龜繞着它盤旋一羣，好奇地親吻它的額頭。
旭日自東方升起，萬類隨着潮水退去，拇指大的小螃蟹在它的咯吱窩下挖了洞，調皮的軍艦鳥啄了啄它的尾巴尖。
世間萬物倒映在它的瞳孔裏，卻又好像什麼都沒能留下。
它沉默地注視着遠處蔚藍色的海天邊界，就好像從古至今一直如此，並且永遠都會如此。
第五個晝夜交替時，黃金貓已經有大半截身子埋進了沙土裏。
歲月似乎未能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始終未變，那一身金黃色的皮毛經過海水的洗練，反而愈發蓬鬆而璀璨。
但即使是安靜耐心如它，在遙望夕陽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點小小的疑問。
蘇珥七世：？本王是不是被遺忘在這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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