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他左手邊的托盤山出現了一副健康、完整的人類牙齒,潔白如雪,沒有蛀牙和牙垢,顯然死者生前將它們保護得很好。
牙齒上還帶着一絲凝結的血絲。
他將它們放入了低溫運輸箱中。
“已摘取器官:牙齒,評價:A。”孔雀的工作提示在面罩上掠過。
言律歌放下鉗子,換了手術刀,食指抵着刀背,從死者的耳後開始,用鋒利的刀刃準確而劃開了死者的皮膚。
他已經明白了,所謂的“技師”,就是負責在死者身上摘除可用器官的人。
在其他的國家,這份工作屬於醫術高超的醫生。但是在孔雀王朝,他們只是流水線上的“技師”。
刀鋒切開皮膚後,又橫過來,插入皮膚與肌肉之間,開始慢慢地、細緻地剝離死者的皮膚。
剝皮是一項很困難的工作,特別是要完整地、在不破壞皮膚可用性和美觀性的情況下剝下它。
不是天天與屍體打交道的“技師”,是很難熟練完成這項工作的。
如果換另一個“臥底”在這裏,或許早就穿幫了。
但是他是言律歌。
他甚至比起原本的“沙技師”更加熟悉該如何分解人類的軀體。
從耳後開始,先剝離頭頂部分,然後是相對麻煩的面部。
再往下,是頸部、肩部、背部、雙臂……
沒用多久,眼前的屍體就變得血肉模糊了,看起來愈發猙獰可恐。
言律歌收刀,將那張完整的人類皮膚放進了低溫運輸箱裏。
“已摘取器官:皮膚,評價:A。”孔雀的提示出現了,“您今天的工作效率很高。”
言律歌:“……”
他不是已經本着“披馬甲就不要太囂張”的行事原則,刻意放慢速度了嗎?
怎麼還是A?
王朝人的工作效率都那麼低的嗎?
言律歌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同事。
他發現,一個同樣接到“切除皮膚”任務的同事,現在還在辛辛苦苦地分離死者面部的皮膚。
“……”言律歌沉思了一瞬,“我今天的狀態比較好。”
孔雀不置可否。
在大部分時候,它並不是一個喜歡和人類聊天的人格化AI,會讚揚“沙技師”的工作效率也是因爲預設的激勵程序,就像老闆看到不認識的員工在拼命工作時也會表揚幾句一樣。
是以,會哭會笑會寫的白鹿存在一旦公開,勢必會在全世界掀起軒然大波,但是孔雀作爲城市的管理者這麼多年,卻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問題。
它只是一個比較厲害的人工智能而已。
像我們用的手機、電腦、自動化機牀……不也是一樣的東西嗎?
有剩餘價值的人類器官和不再有價值的殘缺屍體被運走,又是一具新的屍體運了進來。
“死者83A2A,死於溺水,死亡六小時,需要摘取的器官有:雙側眼角膜、胃、腸道。”
就像一個練了幾十年行書的成年人,非要模仿小學生那樣一筆一劃的寫字,那也太喫力了。
“已摘取器官:雙側眼角膜,評價:A。”
“已摘取器官:胃,評價:A。”
“已摘取器官:腸道,評價:A。”
今天的沙技師就是心情特別好,狀態也特別好,怎麼了?
開工半小時,言律歌便完成了兩具屍體的器官摘取工作,迎來了自己的第三副屍體。
“死者HR846,死於心臟病突發,死亡半小時,需要摘取的器官有:雙側眼角膜、牙齒、皮膚、肺、雙側腎、脾臟、胰臟……”
言律歌下刀。
在精準地剖開死者胸膛,鋸斷死者肋骨,讓其胸腔裏的內臟器官展露在自己眼前後,言律歌行雲流水般的切割動作突然停了一下。
“孔雀。”他對這個國家的人格化AI說,“這個人不是死於心臟病突發,而是死於中毒。
“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胃部的血管顏色不太正常……心臟附近也是……這是典型的氨明鈉卡酮中毒反應,大概率是謀殺。
“只是死者生前或許也有心臟病史,死亡症狀也很像是心臟病,所以纔會被誤判。”
言律歌扔下刀,隱晦地彎了彎嘴角。
他覺得特別有趣。
因爲他見證了一場謀殺,一場在孔雀眼皮子底下成功執行的隱蔽謀殺。
這證明人類的潛力是無限的。
而更有趣的是,他還能通過這具屍體,來試探一下孔雀的反應。
“這個人的器官是沒有用的。”言律歌說,“因氨明鈉卡酮中毒死亡的死者,全身上下的器官都被毒素污染,無法用於器官移植。”
在他的面罩上,孔雀只用了半秒就給出了回覆:“沙技師,您的判斷是正確的。
“未摘除器官,但成功完成前述流程糾錯,評價:A。”
推車自動啓動,帶着這具被毒素污染的屍體離開了。
看它離開的方向,似乎不是奔着“生物發酵間”去的……大概率會被直接扔進焚化爐?
不過,比起哀嘆這具屍體的命運,言律歌更加關心另一件事情。
“孔雀。”他輕聲問道,“我有點好奇,對於在前述流程裏,誤判了這具屍體狀態的人,你會怎麼處理他們呢?”
“對工作失誤者:扣除相應評價分和績效金;對謀殺者:實施抓捕並判處相應刑罰。”
“能抓得住嗎?”
“這和你沒有關係。”孔雀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好吧。”言律歌聳了聳肩,表面上不再追問,開始動手解剖自己面前的第四具屍體,實際上卻在和白鹿聊天。
“在孔雀王朝,所有的死者都會被送到屍體加工廠統一處理。”白鹿說着自己觀察得出的結論,“所謂的‘處理’,就是先切除有用的器官——而這些器官,就是多琅購物城中售賣的器官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