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好像在害怕他。
動物對人類是有天生畏懼的——本該如此。
沙技師冷笑着，儘量讓自己的動作和聲音放輕，慢慢地靠近它：“狗狗，別怕，乖狗狗……快過來……”
那隻狗沒有再退——它已經被逼到了角落裏，退無可退了。
於是沙技師閃電般地伸出手，抓住了它的後頸。
有些滑膩、還有些硌手，摸起來不像是一般動物毛絨絨的觸感。
這狗該不會是有皮膚病吧？！
沙技師更加難受了。
他忍着強烈的不適感，掐着小狗的脖子，將它提起來。
正巧這時，電梯發出叮咚一聲，抵達了他按下的九樓。
電梯門剛一打開，沙技師就一個箭步衝了出去，推開走道上禁閉的窗戶，將手上的小狗用力拋了出去。
“去死吧！雜種！”
他掌間的小狗似乎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在半空中蹬了幾下腿，最終無力地墜落下去，砸落在地上。
咚——
不大不小的血肉墜地聲在夜空裏傳出來，悶悶的。
真好。
真好聽。
沙技師滿意地笑了起來，像是完成了什麼偉大的傑作，被“粉夢”影響的大腦愈發興奮了。
他在電梯門還沒合上之前，閃身走了進去，重新按下了61層的按鈕。
解決掉了一個噁心玩意兒，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今晚應該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可惜那狗不知得了什麼怪病，身上滑膩膩的，害他在抓狗的時候也沾了一手臭水。
回去得好好洗洗了。
……
屍狗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原本就支離破碎的身體變得更加破碎了。
破碎的骨頭和腐化的血肉蠕動着組合到一起。
它迷茫地擡起頭，似乎想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嗚咽，但是卻從早已腐爛的喉嚨裏噴出了黑色的血肉。
儘管不痛，但是這種感覺卻很不好，相當地不好。
——連生物本能都失去了的屍狗，並不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麼。
只是隱約知道。
自己好像又被殺死了一次。
……
“我以爲它會直接咬斷那個沙技師喉嚨的。”旁觀了這一幕的白鹿有些不敢置信，“結果，它居然什麼都沒做？還又被殺了一次？”
“它只是一隻狗，一隻死掉了很久又被強行賦予活動能力的狗，甚至連靈類都算不上。”言律歌說，像是意有所指，“你要知道，狗被馴化得太久了，就不會攻擊人了。”
“它太溫順了。我擔心它完成不了你的任務。”
和各種影視作品兇惡的亡靈生物比起來，屍狗的確沒什麼攻擊性。
生前它就是一隻膽小怯弱的狗，就算被人踹了一腳，也只會夾起尾巴，嗚嗚叫着逃開。
如果有陌生人向它伸出手，它也只會害怕地躲開，直到實在避無可避了，纔會縮在牆角，耷拉着耳朵，等待着或是被毆打或是被撫摸的審判。
而不會對人齜出獠牙。
即使在被運屍人收養後，大多數時候它也只會安安靜靜地躲在牀底下，看着宿舍里人來人往，直到主人回來後纔會歡叫着跑出來。
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在屍狗復生後的四個小時裏，言律歌和白鹿眼睜睜地看着它噔噔噔地跑到宿舍樓裏，等在電梯間門口，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竄進去，團成一團縮在了角落裏。
然後……它就一直蹲在那裏，蹲了三個小時。
電梯門開，有人進出的時候，它會擡頭看一眼，可是一旦確定那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就會繼續蹲下，繼續等待。
它好像想去什麼地方，但它只是一隻狗。
它不理解電梯是什麼，也不明白自己要去哪個樓層，就要按下哪個樓層的按鍵。
它只是依靠本能和軀體上殘留的記憶碎片，回憶起來，以前運屍人帶它進出家門的時，走的都是這條路。
走進電梯，等着電梯門開關一次或幾次後，它就能回家了。
它不明白這次爲什麼沒有主人在，它便始終到不了。
也不明白爲什麼總會有一個很可怕的人突然出現，將它拎起來，丟出去……上一次很痛，這一次倒是不痛了。
即使又一次被殺死，屍狗也沒有什麼表現出太多的憤怒，反而露出了恐懼之色，夾着尾巴嗚嗚地叫。
“不用擔心，它會的。”言律歌說。
他現在又用回了情報部特工“博文”的身份。
蹲在旅行社安排的廉價小旅館裏，抱着設計師博文的筆記本電腦，看上去像是半夜不睡覺在打遊戲或者肝設計稿。
但實際上，他只開了個TXT文檔。
然後十指加上觸手亂飛，用臉滾鍵盤的氣勢，瘋狂地在文檔裏打亂碼。
“不過，有些事情，的確是需要推動一下。”言律歌一邊打亂碼一邊說。
至於怎麼推動呢？
言律歌想了想：“白鹿。”
“我在。”
“你搞定孔雀了嗎？”
“沒問題。”白鹿說到這個話題就來勁兒了，“我沒有去動孔雀的‘眼睛’，那些監控一旦斷線，就會引起它的注意。
“我動的是宿舍樓內外的燈光控制系統，讓其中一半的電燈‘自然老化損壞’，光照變暗。樓裏的監控設備在昏暗環境下清晰度會受到影響，讓孔雀分辨不出屍狗的模樣，只認爲它是一隻小型動物。
“而根據人類屍體加工廠的報修流程，維修價值超過3000金的非生產設備需要通過部門主管審批，所以在明天一早部門主管上班前，這些壞掉的燈不會馬上被修好。
“所以，我可以保證，無論屍狗在宿舍樓裏幹些什麼，在天亮之前都不會被孔雀發現。”
她似乎有些得意。
一開始她對孔雀束手無策，但現在，她好像已經找到了對付它的辦法了。
人嘛，總是會成長的。
人格化AI也是。
“幹得漂亮。”言律歌笑。
小白鹿真是長進了啊，不但知道如何當一個合格的黑客，還知道合理利用制度了。
言律歌低頭，望向自己一直抱着的筆記本電腦。
那麼，他也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