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遠，也就是之前跟之前的那位中年人，正在耐心填着那長達三頁的信息登記表時，
隨着不遠處的一間辦公室大門打開，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陰沉着臉走了出來，咬着牙低聲咒罵着，
眼神陰鷙地盯着那扇已經關上的木門看了一會，青年臉皮跳了跳，一跺腳，終究還是心有不甘地離去了。
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許志遠忽然想到之前漢子意猶未盡的那番話，心裏忽然打鼓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已經填完的資料遞給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似乎對於剛纔發生的事情見怪不怪，接過許志遠遞過來的資料認真看了一遍後，啪地一聲在上面蓋了個章，然後遞了回來：“1號辦公室……左邊最大的那間就是。”
全程沒有一句廢話，也沒有一個笑臉。
許志遠對於這種充滿了時代特色的工作態度不以爲仵，拿着資料道了聲謝後，捺下心中的不安，朝着工作人員指的位置走去。
………………
1號辦公室。
呂瑩瑩仔細過了一遍手裏的文件，刷刷地在上面寫了幾句話之後，遞給了在一旁等候的工作人員：“新菜單打回去重新制定！”
“你們新品開發組要記住，食品的安全性纔是默默百炒考慮的第一因素！”
“現在天氣熱，上涼菜固然是應季的選擇，但你們菜單上許多涼菜的原料需要隔夜泡發，在這個過程中，很難避免食材因爲外界因素被污染，出現細菌超標、甚至中毒的情況！”
“而且作爲品管部的核心團隊之一，請你們務必從項目的整體角度去思考、開展工作！”
“市場部的數據你們也都看過了，默默百炒的主要消費羣體是重體力勞動者，對於熱量的需求很高，涼菜出現的頻率太高，或者品類不對頭的話，不但會造成原材料的浪費，也會降低羣衆的進店慾望，對我們的印象也會大打折扣！”
簡單地將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後，呂瑩瑩一臉認真地看着對方：“你們都是百裏挑一的精英，不是公司調配過來的大學生就是中專生，我一直認爲，以普通職工的業務標準來要求你們，對於伱們而言是種侮辱……所以，請務必不要讓其它部門的基層員工覺得天之驕子不過如此……好麼？”
工作人員臉色有些潮紅，一臉尷尬地撓了撓頭，接過呂瑩瑩已經批覆過的文件後重重點頭：“好的，呂經理，我們立即下去調整，新方案今天下班前一定給您！”
看見工作人員輕輕關上大門，呂瑩瑩這纔對許志遠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許先生，不好意思，這邊的雜事有些多，讓您久等了。”
沒法子，默默百炸和默默百炒處於“將穩未穩”之際，現在的事情一大堆，而且每項工作都不容有失；因此作爲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之一，她這個品管部經理每天需要處理工作不計其數；
好死不死的是，招商工作是現階段工作重點中的重點，偏偏慶豐食品在這塊的專業人才幾乎沒有，因此她不得不在楊默那邊緊急培訓了兩天後，親自下場參與所有的環節……這就出現了一邊跟加盟商洽談，一邊處理部門日常工作的古怪畫面。
許志遠聞言，連忙笑道：“無妨，無妨，呂經理乃是朱紫貴人，工作繁忙之際還肯親身接待鄙人，是鄙人不好意思纔對。”
作爲一個自己也開了兩家企業的老江湖，許志遠僅憑剛剛那番又壓又捧的手段中，就瞧出來這位越看越好看的美女不簡單了，再加上現在大家都知道慶豐食品品管部在默默百炸和默默百炒這兩個項目中的地位，因此對於這位美女經理委實不敢輕慢。
朱紫貴人？
呂瑩瑩聽不太懂這些文縐縐的奉承話，聞言只是輕輕一笑，然後低頭看起許志遠的資料起來。
………………
“徐先生，根據你所登記的資料……你是做鋼材生意的？”呂瑩瑩用回形針將另一份空白的文件別在信息登記表上，扭開了鋼筆，出身問道。
“恩，主要做螺紋鋼生意……主營業務是津門和廣東地區的轉承分發。”許志遠老老實實地交代道，在登記信息的時候，工作人員就強調過了，所有的信息都要經過複覈，一旦發現有虛假，立馬喪失加盟資格。
對這塊全然不瞭解的呂瑩瑩露出一個瞭然的樣子，點了點頭，然後在空白文件上刷刷寫了幾個字。
楊屎蛋說過，遇到不懂的東西，你可以少說或者不說，但架勢得擺出來，不能讓別人發現你好糊弄……再說了，這就是個類似於開場白的破冰問題罷了，懂不懂都不重要。
“根據資料，徐先生你有兩家貿易公司……去年的體量，也就是營業額有多少？”呂瑩瑩沒去探究這兩家企業究竟是掛靠在哪家單位名下，也沒有去問這貨竟然能做螺紋鋼這種緊俏物資的國內分發生意，那麼他的上家，批條是從哪兒來的。
聽到呂瑩瑩直接跳過了這年頭談合作時最重要的兩個問題，徑直問起自己公司的營業額，許志遠一臉愕然。
如果是其他人，他大抵會以爲對方全然沒有經驗，竟然問出這種捨本逐末的問題來；
但剛剛見識了這位美女經理馭下的手段和條理清晰的話術，他萬萬不會以爲這位年輕到過份的經理真的會小白到這種程度……而一聯想到默默百炸項目乃是央企下屬的三產項目，呂瑩瑩跳過那兩個問題，中間的意味就很有些深長了。
見到許志遠在那沉思，呂瑩瑩輕輕叩了叩桌子：“徐先生，你名下兩家貿易公司去年的營業額有多少，麻煩明確告知大概範圍……提醒一句，請不要胡編亂造，我們會派人專門覈實。”
被這麼一出聲提醒，許志遠回過了神來，想了想後，也沒瞞着她：“兩家公司加起來，去年大約做了1700萬左右的營業額吧……其中廣東那邊600萬左右，津門這邊1100萬左右。”
這個數字放在當下聽起來很高，但實際上就螺紋鋼這種緊俏物資而言，完全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底層小蝦米……事實上，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攀附上家的話，也用不着跑到這裏求一個加盟商的資格了。
呂瑩瑩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然後在文件上分類記錄起來……楊默對於這次的加盟商是有要求的，體量不夠的，直接就會PASS，雖然她不知道一年1700萬的營收在鋼材領域是高還是低，但最起碼這個數字聽起來還是蠻嚇人的不是？
寫完之後，呂瑩瑩出人預料地合上了鋼筆，然後嚴肅地盯着許志遠：“徐先生，接下來的問題非常重要，請你務必坦誠相告……而且你放心，我以鑽探公司的名義作保，絕對不會將信息外露出去……事實上，在這間辦公室裏所填寫的所有信息，都會在第一時間內封檔，除了初審官和包括我在內的另外兩名負責人之外，其餘人都無權翻閱，因此基本上不存在泄密的可能性。”
說到這，呂瑩瑩按照楊默的教導，叉着手，身子微微前俯，臉上全是平靜，聲音也變得無悲無喜起來：“徐先生，需要告知你的是，如果你拒絕回答接下來的問題，那麼很遺憾，我們可能沒法子繼續合作了；”
“如果核實評估後，發現你在接下來的問題裏有所隱瞞，同樣會取消合作資質；”
“而如果在後續的合作過程中，發現你通過某些手段隱瞞了事實，那對不起，除了立即取消加盟商資質之外，我們還會通過法律途徑起訴你，並且追究相關責任和損失……所有，請你務必嚴肅對待接下來的問題！”
聽見呂瑩瑩以一種強勢到冷漠的態度反覆強調這個問題，許志遠心裏咯噔一下，不知怎的，他腦海裏又浮現出了之前那位咒罵着鎩羽而歸的那位青年。
驚疑不定地盯着眼前宛如審訊員一樣的呂瑩瑩看了一會，許志遠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呂經理，請問是什麼問題？”
呂瑩瑩點了點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徐先生，根據資料顯示，你名下的兩家企業已經成立了三年，請如實告知……以工商統一稅、工商稅、產品稅、營業稅、臨時商業稅這五大基礎稅種爲範疇，在過去的三年裏，這兩家企業漏報、少報、不報的稅額，大約有多少！？”
！！！！
聽見這個問題，許志遠的瞳孔頓時縮成了針狀，
他終於知道，之前那位青年爲什麼會那麼一副臉色鐵青的模樣了。
你丫的，這問題是會要人命的好不好！
看着臉色平靜，彷彿是在問自己“早上吃了麼”的這位美女經理，許志遠背上的冷汗不知道何時，悄悄地冒出了出來。
回答，
還是不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