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22章 置身事外
    夜愈深。

    右相府中堂溫暖如春,唯杜妗的聲音帶着些冷峻之意。

    “兩願方能稱爲和離,今可有誰人問過妾身願否?又有誰人在意過李亨爲達目的如何逼迫妾身?他不仁我不義,請右相賜紙墨,妾身親筆寫狀紙便是……”

    其後又過了許久許久,堂上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沒完沒了,杜五郎站在那聽得昏昏欲睡,頭不住地往下掉,如母雞啄米一般。

    忽然,他一個激靈,甩了甩自己的大腦袋,藉着兩頰的肥肉抖動讓自己清醒一點。

    “噗嗤。”

    不知何處傳來女子的輕笑聲。

    杜五郎愣了愣,轉頭向側壁看去,只見那選婿窗的絳紗後有個人影晃動,隱隱能看到雲鬢高聳,是個女子!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連忙低頭看向腳底,心中憂愁,再無半點睏意。

    沒留意到方纔薛白說了句什麼,屏風後的李林甫語氣也帶着笑,道:“也罷,便許你帶杜二孃回去,但不許她離坊半步。”

    “多謝右相。”

    聽得出來李林甫頗高興,又道:“社稷往後不至於交由昏弱儲君,此事你出力不小,回去好好用功。”

    “是。”

    杜五郎瞪大了眼,只見薛白執了一禮,與杜妗一起轉身往外走。

    他也連忙跟上,忽然又想起一事,遂轉頭瞥了眼,只見皎奴依舊立在堂上,並不跟來。不由心中大喜,須臾稍稍有些離別之緒,遂揮手作別。

    此時已宵禁,李林甫遣了金吾衛巡卒持文書送他們還家。

    夜路騎馬,薛白騎術不好,依舊與杜妗共乘,由她執繮。

    宵禁中的長安大街黑漆漆,唯有那金吾衛手中提着的燈籠泛起一點亮光,引着他們前行。

    行到昇平坊,杜妗忽然不自覺地嘆息了一聲。

    氣息吹到薛白耳朵裏,有些癢。

    他卻沒做反應。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經歷這些,大抵是傷心無措的,她又逞強,他只當沒聽到便是。

    就這樣默默駐馬等了一會,坊正被喊起來覈驗了文書,打開坊門……

    ~~

    今夜杜宅一直亮着燭火,諸人都未睡。

    待聽到馬蹄聲起,門房連忙站起,推開虛掩着的西側門,大步向前廳跑去。

    “回來了,回來了!薛郎君神了,真把二孃接回來了!”

    一時間杜宅便熱鬧起來,衆人紛紛往前院涌。

    “回來了就好。”盧豐娘由彩雲、青嵐扶着,一路小跑,嘴裏哭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還能改嫁。”

    趕到前院馬房,正見杜妗有些喫力地下馬,她連忙讓兩個婢女上去幫扶。

    薛白本還在扶杜妗,見她們來了便讓開,卻被青嵐頗爲幽怨地瞥了一眼。

    不久前,也就是在這個院裏,他在昏迷中隱隱聽到盧豐孃的嚎哭聲才轉醒過來。

    今日終於又聽到了。

    “嗚嗚,可算回來了,我就在想啊,既已沒名沒份了,還被他藏着,豈不比被打落掖庭還苦?連指望都沒。”

    “娘,瞧你說的。”

    “人說你不是我親生的,可我嫁進杜家那年,你才這麼點大,嗚嗚,這麼一點大,如今出落得這麼漂亮,誰見了不誇句好,誰都指着你。嗚嗚,你從小就是要強的性子。”盧豐娘哭得聲不成句,末了,抹着淚又道:“沒事,改嫁,不愁嫁不了個好的。”

    杜妗只是笑,拍着盧豐孃的背,道:“娘啊,都看着呢,失了體面。走吧,先回屋。”

    “你阿爺還昏迷着呢,愁死人了。”

    “……”

    衆人往裏去,杜家姐弟自與盧豐娘到內宅說話。

    管事全瑞讓別的下人都散了,留只下他兒子全福。他往門外看了一眼,向薛白問道:“薛郎君,那位沒跟來了?”

    薛白笑着搖了搖頭。

    “她的事辦完了,不用再跟着我了。”

    全瑞不由鬆了口氣,臉上泛起喜色,先去把門給栓了,擡手道:“這邊說吧?”

    “請。”

    三人到了東廳,全瑞撫須長嘆道:“從昨夜起,小人這一顆心就惴惴不安,如今可算安穩了。”

    全福道:“我也是,薛郎君不知道,昨夜她追我時,我可嚇壞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們昨夜……”

    忽聽得外面有腳步聲,三人停下話頭。

    過了片刻,杜五郎進來,好奇道:“咦,你們在聊什麼?怎又不說了?”

    全瑞應道:“不過是問問右相府的女婢是否還來。”

    杜五郎會意,笑道:“她不來了你們很高興吧?”

    杜媗進來道:“但與五郎說了吧,免得他心中疑惑,反而說漏了嘴。”

    全瑞問道:“五郎疑惑什麼?”

    “我與你們說,昨夜不是有兇徒來過嗎?我在正房見到幾個帶着金汁的腳印。”

    “啊。”全瑞道:“那該是小人沒留意踩到了……”

    杜五郎不等他說完,道:“但怪的是,我臺窗上也有,可只有那兇徒爬上我的窗臺。”

    全瑞吱唔着,道:“五郎,是小人上了你的窗臺。”

    “我是說昨夜有兇徒闖進我屋中,猛地一捶我。據說是太子想要滅口,唉。他定是與全管事踩到了同一灘金汁。”

    “小人是說,”全瑞道:“就是小人猛捶了五郎的牀。”

    “啊?”

    全瑞道:“其實就沒什麼兇徒,都是大娘與薛郎君安排的,爲的是讓右相更信任薛郎君。”

    杜五郎眼睛瞪了瞪,其後卻也明白過來,道:“我就說太子不會派人來滅口的,但你們也不必瞞我吧?我口風可緊了。”

    “倒不是瞞你。”薛白道:“怕你在皎奴面前演得不像。”

    “若要我演,我也是演得像的。”杜五郎嘟囔着,走了幾步,道:“讓我猜猜,引走了皎奴的是全福,對吧?”

    全福應道:“是小人。”

    “她有武藝在身,你如何跑脫的?”

    “薛郎君說她怕臭,小人與阿爺便先將茅廁弄髒,在院牆上踩了腳印。嘿,其實她追來時,小人就躲在茅房桶堆後面,她卻以爲小人飛檐走壁跳走哩!”

    全瑞則道:“小人卻還是疏忽了,事前佈置時沒留意到腳底沾了金汁,教五郎看出了端倪。”

    杜媗向薛白問道:“如今李林甫拿到太子暗養死士的關鍵證據,聖人真要廢太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