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36章 兩頭通喫
    店門口,胡姬扭動着腰肢,揮動手臂招攬着客人。

    她的目光卻不時落在堂中那俊俏的貴公子身上,連有客人主動進了店都沒看到。

    “我來了!”

    杜五郎栓了馬,興沖沖趕進王家店,馬上便看到薛白等人。

    他樂呵呵地打了招呼,但等到皎奴回過頭來,他又縮了縮脖子,繞到另一邊坐下,往桌上一瞧,卻是奇道:“咦,怎沒有魚膾?”

    “我才知魚膾是生的。”薛白搖了搖頭,“不喫。”

    “怎麼能不喫呢?”杜五郎眼神一動,擡手指向店內的牆面,道:“看!”

    包括皎奴在內,幾人都轉頭看去,只見上面全是文人墨客的題詩。

    “魚膾多好喫啊。你們看這牆上皆是贊魚膾的詩,有王維的‘侍女金盤膾鯉魚’,有王昌齡的‘青魚雪落膾橙薺’,咦,還有李白的新詩。”

    “李白也在長安?”

    “不在。”杜五郎看着詩注,道:“這是一個叫岑參的酒客所書,是李白在魯中的新詩,贊魚膾好喫,‘呼兒拂幾霜刃揮,紅肌花落白雪霏。爲君下箸一餐飽,醉著金鞍上馬歸’,嘖嘖,寫得真好,但這人,怎能把太白詩寫在摩詰詩旁邊?”

    薛白凝神看去,見牆上有龍飛鳳舞的字跡寫着“餘守選三年,覽遍大川,西歸長安,醉後書李太白酬中都吏之新詩,共賞”。

    再看那詩,寫到最後時已有些潦草,卻是豪氣沖天。

    旁邊則是岑參自己的《感舊賦》。

    “參,相門子。五歲讀書,九歲屬文,十五隱於嵩陽,二十獻書闕下……”

    衆人看得認真,杜五郎手一伸,將半枚玉佩遞到薛白手裏。

    薛白則不動聲色地收入袖子中。

    ~~

    杜宅。

    盧豐娘小心翼翼推開門,只見杜妗正坐在杜有鄰常坐的那位置上發呆。

    “今日怎未見到大娘?”盧豐娘先找話題寒暄兩句。

    杜妗道:“前日,大姐託了個奴牙打聽消息,今日過去問問。”

    “原來如此,對了,你如何惹惱你阿爺了?”

    杜妗問道:“阿爺如何說的?”

    盧豐娘憂心忡忡,遲疑着開口道:“郎君說……有女如此,羞愧難當。”

    杜妗微微苦笑。

    是啊,她這樣的女兒,挾奸相之勢,逼父親向族中長輩討要好處,還不念夫妻舊情、迫害東宮,只聽着也是壞透了。

    盧豐娘見杜妗不說話,低聲又道:“郎君還說你糊塗,他說,人家既然示好,你偏卡要那許多好處,到時兩頭得罪。”

    “兩頭得罪?”杜妗譏笑了一下,道:“差點抄家滅族了,豈還怕這些?”

    盧豐娘嘆道:“二孃啊,你可萬莫太犟了。”

    杜妗指了指案上一個匣子,道:“孃親拿着吧,我向伯太公‘卡要’的,補貼些家用。”

    盧豐娘一愣,小步上前,打開匣子看了,竟是鼻子一酸,忙拿帕子抹眼,最後泣不成聲。

    “你阿爺那是不當家不知米貴……嗚嗚……好好的高門大戶過成這個樣子……”

    “我知道。”杜妗背過身,道:“孃親可信我?我是爲杜家好。”

    “爲娘如何不信你?說心裏話,你阿爺就是大糊塗、濫好人……他糊塗啊!”

    杜妗只好起身,反過來拍着盧豐孃的背安慰起來。

    但其實眼下這情況,她自己也是心力交瘁。

    薛白說的很清楚,東宮靠不住、右相府同樣靠不住,在這場鬥爭中,弱者永遠就是雙方隨時可能拿出來獻祭的存在。

    恰好,他們就是這個弱者,上次獻祭沒用上,下次很可能就要被用上。

    所以不能完全倚靠於任何一方。

    “我們要像一顆種子,在兩塊巨石的碰撞中存活下來,於夾縫之中求生,生根發芽。”

    杜妗心裏重複着這句話,向窗外看去,希望薛白那邊一切順利。

    ~~

    青門,王家店。

    隨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到了下午,食客已走了許多。

    薛白不敢飲酒,吃了些炙羊肉,忽見一名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進堂中。

    皎奴亦看到了,目光略略一凝。

    “認得他嗎?”薛白問道。

    皎奴以爲他是留意到了自己的目光才問的,應道:“你莫看這人官小,其實常到阿郎面前稟報。”

    “他是誰?”

    皎奴微微蹙眉,心道薛白真是不管見了什麼都要問,自己是來監視他的,又不真是他的奴婢。

    “嗯?”薛白繼續追問。

    “我只知他姓裴。”皎奴道:“是辦和糴之事的官員,深得王鉷器重。”

    “這般巧,今日見了幾人都與王鉷有關。”

    “因你一直追問,且青門離東市、城門都近,財物多、美酒多。”

    “美人也多。”薛白瞥見長街斜對面有人抱着兩個新羅婢招搖而過,隨口應道。

    皎奴微有些得意,抿了口酒。

    薛白拍了拍杜五郎,道:“一會你先回去,哪日有空了,我們做水煮魚喫。”

    “好。”杜五郎下箸如飛,還在喫肉。

    薛白已起身,自去如廁。

    皎奴猶豫了片刻,還是坐着看杜五郎喫東西,同時踢了田家兄弟一腳。

    “還不跟去保護?真當提拔你們是爲了帶你們喫喫喝喝。”

    “……”

    杜五郎看田家兄弟走開,便也起身,看着滿桌的狼藉,想問皎奴一句“今日是否女郎會帳”,又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出了王家店,他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心中鬆快不少。

    依二孃所言,今日之事辦妥,往後杜宅安安穩穩,自己只要與薛白用功讀書,科舉入仕。

    阿爺罷了官,往後杜家就擔在自己身上了。

    牽着馬走了二十餘步,杜五郎正開心,忽感到有人盯着自己,擡頭一看,不由愣住,瞬間臉色一片煞白。

    “吉吉吉……吉大郎?”

    ~~

    吉祥今日被王準相逼灌了滿肚子的酒,嘔得心肝都要吐出來。正由兩個新羅婢扶着在長街吹風,也是躲一躲王準那惡少。

    結果目光一轉,倒是見了一人,頗爲面熟。

    “杜……杜什麼來着?杜疼!”

    吉祥忽然想起眼前這是誰,不由大爲驚訝,道:“你是來找我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