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45章 當堂對質
    “咚。”

    卯正,旭日升,長安晨鼓響,吉溫站起身,隨着女使去往大堂。

    他臉上有悲慟之色,眼眶通紅,因爲就在兩刻鐘之前,他才得知自己那個孝順聰明的大兒子死了。

    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前,他其實毫無憂慮。

    夜裏長安雖大亂,但他只是辦案時查錯了人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辦的冤假錯案早都有上百樁了。

    至於這次冤枉的楊慎矜官居御史中丞,那又如何?

    韋堅被他查辦之時也是御史中丞,還兼刑部尚書、漕運使等數職,只差一步便要拜相。

    吉溫雖一介青袍小官,緋紫高官也盡是他的階下囚,憑的就是他知道右相心意,而右相近來越來越討厭楊慎矜了。

    唯有兒子的死訊,讓吉溫忽然發現事情不對。

    有陰謀!

    多年的刑獄經驗,讓他嗅到了可怕的危險氣息,背脊一陣發涼,從喪子的悲痛中強行穩住心神,預感到接下來必有一場撕咬。

    他必須贏……

    ~~

    聖人已不早朝,國事盡託於李林甫,故而每日早晚官員們都會紛紛到右相府候見,如同小朝會。

    今日大堂上卻只是右相心腹們一次碰頭商議而已。

    吉溫步入堂中時,李林甫還未到,堂中已有數人。

    “吉法曹來了,節哀。”

    衆人紛紛寬慰,吉溫迴應了這些虛情假義,目光掃視了大堂,只見御史臺主簿羅希奭站在那,便湊過去低聲交談。

    羅希奭身穿淺綠色官袍,雖才三旬左右年紀,卻已有威嚴狠厲之氣場。

    他與吉溫齊名,兩人號稱“羅鉗吉網”,羅鉗是御史,負責彈劾告狀;吉網是法曹,負責捉捕審訊。兩人彼此配合,默契十足。

    “有人要害我。”吉溫低聲道:“四場襲擊,皆衝着我來,肯定不是偶然。”

    羅希奭迅速向屏風後看了一眼,小聲應道:“放心,在右相府,沒人害得了我們。”

    吉溫沒想到困難之時,能得到一個酷吏如此暖言安慰,不由大爲感動。

    接着,有人進了堂,吉溫目光看去,見是薛白,眼神中便泛起一絲冷意。

    “一整夜,哪都有這小子,有些事還用說嗎?”

    ~~

    薛白站在角落裏,沒有去看吉溫,而是觀察着其它官員。

    他如今已學會通過官袍顏色看品階,知道淺綠是七品,因此認出了與吉溫並肩站在一起的羅希奭,並與其對視了一眼,並不迴避那狠厲的眼神。

    之後又有幾人到了。

    薛白在大理寺見過楊慎矜,這位御史中丞身披深紅色官袍,三縷長鬚飄飄,是位中年美男子,入堂之後並不掩飾臉上的怒意,徑直在前排的胡凳上坐了。

    楊釗抵達後則是隨口安慰了吉溫兩句,馬上去與楊慎矜打了招呼。

    “楊中丞安康,昨夜我有幸見到你那美妾明珠,思慕不已,不知可否轉贈於我啊?”

    薛白目光看去,見楊慎矜臉上怒色愈濃,本以爲這位紅袍高官要發作了。

    楊慎矜卻只是擡起手揮了揮,淡淡應道:“楊參軍見諒,不方便送。”

    楊釗一愣。

    他見楊慎矜昨夜不敢出頭,顯然是要忍氣吞聲,那美妾明珠反正也保不住了,不如作個順水人情,如此,他便替楊慎矜美言幾句。

    沒想到楊慎矜今日又放不下架子了,竟是不送了。

    楊釗於是冷哼一聲,左右看了一眼,站到了吉溫那邊。

    薛白則是好奇楊慎矜擺出滿臉怒氣來到底是想向誰發作?總不能是衝着李林甫來的。

    過了一會,右相心腹們都到了。

    薛白終於在人羣中確定了誰是王鉷,有些出乎意料。

    那個讓所有人都忌憚的王鉷看起來非常謙和,見到楊慎矜之後,微躬着背,口中喚着“表叔”,恭恭敬敬地站到了楊慎矜身後。

    如果不是氣焰囂張的京城第一惡少王準喚他“阿爺”,堂中又只有他身披淺紅色官袍,薛白還以爲他是個小吏。

    若不懂大唐的官制,王鉷看起來確實只是一個戶部郎中,區區從五品。

    大唐官制有品、有爵、有勳、有階,以及差遣,王鉷門蔭入仕,資歷短淺,又無勳爵可繼承,因此品階確實不算高。

    但其實看一個官員的權力,不能看品階,得看差遣。

    比如同樣是五品官,杜有鄰的善贊大夫只是散官,毫無實權。

    王鉷卻得聖人倚重,聖人認爲他是能臣、覺得事情交給他辦最放心,因此賜他金魚帶、金魚符,短短數年間讓他身兼十數職,且十數職皆是要職、肥差。

    賦稅、和糴、治安、漕運、宮殿修築、彈劾官員等等,半個朝廷之事務王鉷皆可過問,雖未拜相,稱一聲“副相”卻絕不爲過。

    如此權柄通天的人物,朝野中人人畏怖。

    但讓薛白震驚的是楊慎矜的表現。

    楊慎矜方纔沒有對吉溫、楊釗這些抄他別宅的人發火,反而敢對王鉷很不客氣,直呼其名,語氣倨傲。

    “王鉷!昨夜之事你亦聽聞了,這便是你交的朋友?!”

    “表叔息怒,是侄兒錯了。”

    王鉷竟還真的認了錯,好像昨夜是他辦的案一樣。

    薛白留意到,王鉷一開口說話,堂中官員們都安靜下來,屏息以待。王鉷躬身認錯,堂中官員們都低下頭,彷彿做錯事的是他們。

    唯有楊慎矜對這情形視而不見,要麼就是故意在利用與王鉷的關係給衆人擺臉。

    也許二三十年間他們就是這般相處的,也許王鉷受過他無數恩惠,這才使得他敢在堂堂右相府擺着叔父的派頭教訓他的侄兒,哪怕這個侄兒得到了聖人與右相的倚重。

    吉溫冷眼看着這一幕。

    雖剛剛經歷喪子之痛,他還是忍不住微微冷笑。

    他更確定自己不會輸了,因爲一開始就挑選了一個好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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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中諸人的位置有些微妙。

    右側,楊慎矜坐在上方,王鉷、王焊、王準三人站在他身後,薛白、郭千里以及幾個金吾衛將領則站在下方。

    左側,站滿了許多人。

    但誰是真的站在王鉷同一邊,卻還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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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風後終於有了動靜,李林甫到了。

    緊接着,一名千牛衛將領匆匆趕來,在門外稟報了一句。

    “稟右相,兇徒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