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58章 選婿
    李岫愕然片刻,回過頭來以森然的語氣一字一句道:“你方纔說什麼?敢再說一遍。”

    “我不想入贅。”薛白語氣坦然,“因此我到虢國夫人府獻炒菜,希望她能爲我求一官半職,好讓我配得上相府千金。”

    他前夜拒絕服侍楊玉瑤而站在院中、昨夜一直在教鄧連炒菜,這都是許多奴婢看到的。

    楊玉瑤不像李林甫這樣嚴格地管治府中奴婢,以至於議論她的謠言滿天飛,比如說她養的小猴變成了美男子之類,她也不在乎……總之,薛白相信右相府一定能打聽得到。

    那他既然沒踏出那一步,就不會被殺。

    李岫認爲自己應該勃然大怒,但沒有。相反,他終於有一點點能理解薛白了。

    都是有心氣的男兒,誰願意寄人籬下、窩窩囊囊過日子?

    這念頭才浮起,李岫轉念還是覺得右相府門第不凡,非別家可比,薛白太不識擡舉了。

    “愚蠢!”

    李岫擡手一指罵道:“你當自己是李太白、有人舉薦即可供奉翰林?你纔多大年歲,又有何名望?須知我爲你做的纔是最好的安排。”

    “或許是我心高氣傲。”薛白道:“實話與十郎相言,我自詡能爲相府所做的,遠不止成爲相府贅婿這麼簡單。”

    “傲,未經挫折之前,誰都自命不凡。”李岫淡淡道:“右相府不是你能討價還價的地方。”

    薛白就是來討價還價的。

    他認爲一樁政治聯姻能不能成,要看雙方對各自價值的估量。

    在他看來,着實認爲李林甫不是很好的聯姻對象。

    數歷朝宰相,且不論忠奸、才幹,以嫉賢妒能、打壓屬下而著稱者,怕是無人能出李林甫之右。動不動就拿下屬開刀,每日就盯着看誰太過出色,有可能威脅到相位。

    在聖人眼中這是不是最好的臣子不知道,卻肯定是最差勁的上司。

    再說,李林甫有政治遺產嗎?

    想必是有很多的……抄家、流放、殺頭。

    當然,進步的途中,絕不能主動去堵死任何一條路,越艱難的道路,越可能是捷徑。薛白認爲還是要看李林甫的誠意。

    談,爭取,不擇手段。

    他要的很多,得引旁人競爭,讓右相府認識到他的價值。

    “我知十郎不信我的才能,這纔去了虢國夫人府,借勢開了一間酒樓,雖說商賈是賤業,日進斗金卻不難。”薛白道:“右相府的聘禮,我給得起。”

    李岫臉色一沉,頓覺壓力。

    他原本是真心認爲薛白只配成爲相府贅婿,但現在情形似乎不同了。

    ~~

    屏風後,有個胡凳倒了,地上還掉了一個團扇。

    李十七娘跑開之後,皎奴還坐在那聽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轉向後院。

    繞過一重重庭院,一座精巧的花閣前,眠兒正坐在臺階上,雙手撐着小腦袋,垂頭喪氣的表情。

    兩人很小聲地交談了幾句,皎奴登上花閣。

    有個女子正立在欄杆處,穿的是素雅潔淨的白色羅裙,身形有些嬌小。

    “十七娘。”皎奴低聲喚道。

    李騰空轉過身來。

    再等幾天過了年她才十六歲,正是二八年華,有着白玉無瑕的少女肌膚,臉龐略有些清瘦,美麗中帶着出塵之氣,生人勿近的模樣。

    當今別的女子往往將裙子束在頸胸上方,她不同,衣帶束在腰間,勾勒出纖細的腰,使她失了些豐腴之美,多了份清冷。

    她髮式也與尋常女子不一樣,茂密而烏黑的頭髮挽起,如蓮花瓣一般的頭冠圍着髮髻一圈,彷彿蓮花朵朵。

    很難有人能想到,精神剛戾的李林甫有如此仙氣飄飄的女兒。

    此時她表情微有些落寞,眼神卻很倔強,扁了扁嘴,道:“莫再勸了,我不嫁人便是,往後家中若容不下老姑娘,我出家當個道士。”

    “十七娘莫惱,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既不願娶,還能是哪樣?”李騰空道,“我知道你擔憂何事。安心,必不會將你打發回阿爺身邊,我帶你到道觀去,可好?”

    “奴婢並非爲了這個。”

    皎奴在李騰空面前毫無戾色,甚至有些慌。

    此前她盡心辦事,卻未能脫了賤籍。還是因爲李十七娘想召她問話,纔將她討要到身邊來,回話時她雖只是正常敘述,落在旁人耳裏卻像是一直在大力稱讚薛白,若這樁婚事不成,她免不了又要受罰。

    “十七娘,薛白並非不願娶十七娘,而是不願入贅。”

    李騰空微微一愣,似乎在修道或嫁與那人之間猶豫了一下,微微抿了抿嘴,“嗯”了一聲,擡起漂亮的眼睛輕快地問了一句。

    “真的嗎?”

    “千真萬確。”

    “那他願娶?”

    此時,李岫登上花閣,答道:“真的。他語氣還很狂,說右相府的聘禮,他給得起。”

    李騰空氣質雖仙,終究是少女情懷,聞言略微羞澀,不由背過身去。

    “我纔不想嫁,父兄非要苦苦相逼。”

    “總是要成親的。十七娘眼光不俗,若單論他這個人,確比我預想中有才幹。”李岫憑欄而立,說了薛白的酒樓一事。

    “這般而言,他去虢國夫人府上,原是爲了此事……那他……他……他可有與……”

    “沒有。”李岫道:“他回絕了虢國夫人,我讓人查過,虢國夫人府的奴婢都在議論,薛白拒絕侍奉在雪中站了許久。他還寫了一句詩,確是把自己當作相府的人,這點很不錯……”

    李騰空低着頭,小聲道:“他說的是,‘恨’不相逢未嫁時呢。”

    “說些好話,以免得罪人嘛。”

    “詩寫得卻是不錯,可惜沒有全篇。”

    “我不是來誇他的。”李岫柔聲道:“他懂變通,只待阿爺親自教訓過他便會懂事,你不必因此不快,明白嗎?”

    “爲何要教訓他?男兒志氣,不願入贅纔是應當。”李騰空道,“阿兄不妨幫幫他,讓他不要入贅,可好?”

    她說不要入贅,卻不是說不要這樁婚事。

    這點李岫還是看得懂的,嘆息道:“就知你會這般心軟,實無必要。不提相府的門第,只說若何時他親眼見過你,原來是如此才貌雙全,性情又是最好的一個,他一定心甘情願入贅……”

    “不。之前是我不明白,今日仔細想過,我才知自己不想要個贅婿。我若嫁人,當嫁個能支撐門戶的大丈夫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