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367章 情敵
    楊齊宣捱了一頓痛揍之後,在中書門下省處理了傷口。可惜,血雖能止住,斷了的牙卻接不回來。

    待到獻俘的隊伍抵達皇城,他忍着痛,還是趕去侍駕迎接。

    然而,負責監督的禮官卻是攔住了他。

    “你是?”

    “諫議大夫楊齊宣。”

    他牙齒漏風,嘴裏還含着止血的藥,聲音含糊不清,那禮官聽得不甚清晰,也不管他是誰,皺起了眉頭道:“爲官當有風儀,你這副模樣,不宜隨駕,且下去罷!”

    “我堂堂五品重臣,諫諍天子得失,如何能不隨駕在……”

    “嗡嗡嗡嗡,誰聽得懂你說甚,還不退下?!”

    楊齊宣遂吐掉了嘴裏的藥材,含血與那禮官對罵。

    周圍禁衛、官員許多。然而,見了他們的官袍顏色,竟無一人過來多管閒事。

    時間漸漸過去,三十餘步開外,楊國忠、薛白路過,登上城頭,又過了一會,這兩人從城頭下來了,楊齊宣還在與人爭執。

    一回頭,他也看到了薛白,深感今日所受之屈辱,皆拜薛白所賜。

    “打人的惡徒明目張膽行走於御前,被打之人卻因失儀而受阻於刁吏,沒王法了!”

    “伱在此哭爹喊娘有何用?告訴你,這就是世道,他不僅打了你,他還打了南詔哩!”

    吵又吵不過,楊齊宣幾乎氣死過去,只好不停揮手向楊國忠呼喊。

    “右相!右相!”

    那邊,楊國忠正滿懷憂慮,雖聽到了呼喚,一時卻沒反應過來自己如今已是右相。

    他正看着薛白,好言籠絡,邀薛白一起對付安祿山。

    “我們一定要搞死安祿山纔行。”

    “右相!”

    呼聲傳來,楊國忠只覺聒噪,看也沒看,下意識地攬過薛白,回到隊列中詳談。

    楊齊宣見此一幕,有些不能接受。

    他纔是投奔楊國忠的那個,爲右相的事業拋妻棄子,出賣了丈人。可當他被欺負,楊國忠卻與欺負他的人眉開眼笑?渾然忘了薛白平日是何等的傲慢。

    “右……右相?”

    嘴裏低聲又喚了句,楊齊宣終於放棄了今日隨駕的機會,準備回去養傷。

    他失望地轉身,踉蹌地走了幾步,忽感一陣難過,就在皇城大街上蹲坐下來。

    拋妻棄子,孑然一身,沒得來想要的坐擁佳人的神仙生活。反而活成了這個德行。想到這裏,他不由嚎啕大哭了起來。

    “喂!你堂堂紅袍官員,如此行徑,太失禮了。”

    “你管我!”楊齊宣嚷道:“你認不出,也聽不出我是誰,我想哭就哭。”

    “啖狗腸,我平生所見官員無數,你是最窩囊的一個。”

    “我窩囊?你不知我受了多少窩囊氣啊!”

    正哭訴着,忽然,皇城外一陣騷動,方纔那一直攔着他的禮官也顧不得他,往朱雀門趕了過去。

    楊齊宣止了哭,猶豫了片刻,也邁步跟了過去。

    他們穿過朱雀門,只見禁衛們已紛紛列陣持矛,驅開遠處那些契丹與奚人俘虜。而就在他們面前不遠,李延寵正掐着高力士,直到城門上一支利箭“嗖”地射了下來。

    楊齊宣嚇了一跳,接着只見薛白搶上前與李延寵說了幾句,甚至還附耳過去聽李延寵說話。

    緊接着,不知誰喊了一句“聖人威武”,場面如被瞬間點燃了一般,所有人都開始歡呼起來,皇城內外,漸漸便匯聚成了同一個聲音。

    “聖人威武。”

    其實這一箭射得並不遠,李延寵就在朱雀門十餘步開外,從城頭上一箭射中其背,軍中許多人都能做到,只是旁人怕傷到了高力士,不敢射箭。

    只說李隆基自己,年輕時比這更威武的時候多了,偏是他在豐偉的功業上躺得太久,年老勁衰,愈在意也愈需要這樣的吹捧。

    在一片歌功頌德之聲中,人羣中的角落裏,卻有人心裏犯了嘀咕。

    娜蘭貞原本已被獻俘的威嚴場面震懾,此時卻在心裏暗譏地想道:“這麼近的距離射中很難嗎?”

    那邊,楊齊宣愣了一會,反應過來,馬上就去找楊國忠。

    “右相。”

    楊國忠正準備去處置方纔的意外,聽得呼喚回頭看來,疑惑了一會兒,認出了楊齊宣,道:“你這模樣,慶功宴就不要去了,有損官儀。”

    “右相,是薛白打了我,他方纔還與李延寵私下密語……”

    楊國忠不耐煩聽這些。

    他是不學無術、浪蕩無行,但用人之道還是會的。楊齊宣是個庸才,也只有在對付李林甫這件事上能起到作用;而薛白卻是手段不凡,是接下來對付安祿山的有用人選。

    “聽我說,這是爲你好。”楊國忠遂攬過楊齊宣的肩,拍了拍,打斷其說話,道:“若讓聖人見了你這個樣子,壞的是你的前程。”

    “可,我被打成這樣,依唐律,毆官者是要重罰的。”

    “你滿身是傷,是吸取聖人的元氣嗎?”楊國忠叱道,“聖人不會見你的。”

    說罷,他徑直走掉了,留下楊齊宣站在那發懵。

    隨着李林甫謀逆案定下來,楊齊宣也意識到了,他的利用價值正在迅速降低……那,接下來該怎麼辦?既已豎了薛白這個情敵,不能坐以待斃。

    毫無頭緒地想了一會,周圍人來人往,忽然有人喚了他一句。

    “楊郎?”

    楊齊宣回過頭,首先聞到了一股惡息撲面而來,氣味隱隱還有些熟悉。

    他退後一步,仰了仰頭,方纔把目光落在了對方身上,頓時大爲詫異,驚呼道:“雞舌瘟?!”

    站在他面前那個笑咪咪的官員,竟是吉溫。

    “不是,我是說吉……吉溫兄?”楊齊宣連忙找補了一句,又忍不住問道:“你沒有死嗎?”

    數年未見,吉溫的氣勢竟是強了不少,臉上掛着傲視旁人的笑容,道:“我只是被貶官外放,不是問罪抄斬了。”

    “當時我以爲你必死無疑了。”

    “不錯,我也那般以爲。”吉溫說着,目光落在了遠處的薛白身上。

    楊齊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薛白已站起身,正在與高力士說話,並未留意到他們。

    這一眼之間,兩人已有了共同的立場。

    “吉溫兄,你升官了嗎?這是如何做到的?”

    吉溫目光打量着楊齊宣,含笑不語。此時已有兩名范陽軍士卒趕了過來,執禮道:“吉判官,聖人詔見你,要問俘虜奚王的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