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般官員能夠見識到的場面,至少是他在長安時絕對料想不到的樣子。
“殺了吧。”
節帥府的大堂上時不時響起這句話,稍微遇到些難解的問題,衆人便迫切地希望以最直接的方式來解決。
楊齊宣每每聽到都會縮起脖子,心想這竟然也是自己能夠聽的話嗎?他可還什麼都沒做,連草莽江湖中的所謂的投名狀還沒交,安祿山便給予了他莫大的信任。
“噤聲,中使來了!”
隨着這一句話,衆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名宦官在左擁右簇之中走了進來。
一見這個宦官,安祿山就哈哈大笑,雖然沒有起身去迎,但在位置上前仰後合,顯然極是歡迎對方。
楊齊宣眼神總是不自覺地有些鬼祟,本可光明正大地看,卻還是偷眼去瞧,一瞥,認出了來的是輔趚琳。
他這種經常參加御宴的人當然是識得輔趚琳的,輔趚琳有個差職是爲聖人挑選瓜果,還曾經得他幫忙,貪墨了宮中用度。
“恭喜安大府,馬上要稱安相公了。聖人可是倚重你,要拜你爲宰相哩。”
很明顯的,堂內氣氛一滯。就連楊齊宣都能感到一股殺氣騰起,擔心哪個將領忽然撲上去一刀把輔趚琳捅翻了。
然而,當輔趚琳把詔書遞了上去,安祿山看過之後,卻是眉開眼笑起來,呼道:“這是好事啊,我這目不識丁的粗莽胡兒也能當宰相了。”
“邊境不寧,契丹未滅,府君如何能離開范陽?!”
喊話的是粟特人何千年,他這一開口,堂中許多人紛紛跟着叫嚷起來。
“不錯,絕不讓府君離開范陽!”
“哈哈哈。”安祿山哈哈大笑,顯得甚是憨厚,“我自有分寸,莫慌,莫慌。”
如此一來,堂中那股殺氣方纔消散了些。隨後衆人寒喧了幾句,擺開大宴,爲輔趚琳接風洗塵。
到了宴會大堂,楊齊宣沒見到分餐而食的桌案,只見胡兒與漢將們擠在一處坐着,遲疑着向吉溫問道:“我也在這喫嗎?”
“進去。”吉溫熱情且爽快地一推,把楊齊宣推進堂中。
這裏魚龍混雜,沒人會嫌棄他的口臭,身上有惡臭的人多不勝數。
很快,兩個貌美的胡姬就過來,笑道:“我們爲楊郎侍酒。”
“沒有杯子。”
楊齊宣還在說着,已被她們推到了旁邊的柱子上,緊接着,一名胡姬便吻住了他的嘴,把酒渡進他嘴裏。
“咕嚕嚕”的兩聲,溫酒入喉,進了楊齊宣的腹中,也像是把他收爲了安祿山的心腹。
他被眼前的美人迷了眼,頓時覺得范陽真是好。若是他離開長安之前沒有被人狠狠威脅了一番,那現在就更好了。
接着,他又看到了不遠處的吉溫,不由自主想到一個問題,這兩個貌美的胡姬有沒有這樣給吉溫也餵過酒?這想法一冒起,頓時讓他覺得有些噁心,方纔的旖旎氣氛頓時煙消雲散了。
“來。”吉溫招了招手,道:“我帶你去見府君。”
安祿山在范陽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般的存在,楊齊宣來了之後也只在大堂上遠遠見過他兩三次,彼此卻還沒說過話,此時莫名緊張起來。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緊緊跟着吉溫的腳步上前,聽得吉溫引見道:“大府,你該識得楊齊宣,哥奴之女婿。弘農楊氏子弟,我與你說過的‘三王兩恪’之家族,隋恭帝楊侑之後。”
安祿山聽得眼睛一亮,擡起肥胖的手招了招,讓他上前,問道:“哈哈,我們以前見過了幾次。來范陽待得習慣嗎?”
楊齊宣才知安祿山、吉溫在乎的是他的家世,這讓他有些許介意,因爲他原本還以爲吉溫對他好,是欣賞他的人品才幹。
他風儀很好,應道:“謝府君關護垂詢,范陽風氣清明,民風淳樸,比長安更適合我。”
安祿山很滿意這個回答,又問道:“那你到范陽來,你家眷怎麼辦?”
“我家世代簪纓,家中有衆多兄弟可幫襯,父母不必以我爲念。”
“你兒女們沒有跟來?”
“我休了哥奴之女,結果因爲上次的案子,兒女們全被李十一搶去了!懇請府君能助我搶回來。”
“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安祿山大聲許諾,臉上肥肉抖動。
說話間,輔趚琳也到了,手裏還拿着一份卷軸,見了楊齊宣,臉上當即綻放出了笑意,道:“楊郎的爲人,安府君可以大膽相信。”
楊齊宣聽了,覺得有些奇怪,那話的口吻像是輔趚琳已經完全投靠安祿山了一般,不免多添了一份留意。
很快,宴會開始,輔趚琳落座,迫不及待又把手裏的小卷軸打開了。
楊齊宣偷眼瞥去,留意到那捲軸上寫的是各種寶物的名字,原來是一份禮單。
輔趚琳素來貪財,想必是已被收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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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放心吧,聖人並未打算留伱在長安。”
許久,輔趚琳終於看完了那份禮單,滿意地把它重新卷好,開口便拋出了重要的消息。
安祿山眉毛一挑,問道:“不留在長安怎麼當宰相?”
“還不是馮神威回去告了刁狀,聖人試探你的。”輔趚琳道:“可如今河北這個局勢,聖人豈能放心將你調任?只要你表了忠心,無非是加一個左僕射之銜,繼續留任。”
“竟是這樣?”安祿山大受驚嚇,托住胸脯,道:“可要是我推辭了宰相,可怎麼辦?”
“那可就讓聖人爲難了。”輔趚琳以手作刀,做了個斬首的動作。
安祿山馬上顯出感激不盡的臉色,道:“若非中使說了,我還不知道哩,這是救命之恩啊。那依中使所見,我還是去長安一趟?”
吉溫眼珠轉動,思忖了一會,突然開口道:“不可啊。”
“爲何不可?”
“府君這一去,一定有人要害府君。”
“誰?”
吉溫已經想過了,既然回了范陽,就不能再給楊國忠當暗探,腳踏兩隻船都不行,那相當於有把柄在別人手上,楊國忠又不是什麼嘴嚴的人。還有,如今薛白想利用李琮的關係與安祿山結盟。一旦安祿山到了長安,薛白至少會想方設法地把他留下,既能防備范陽兵變,又能達到爭權目的,這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