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年在前頭領路,我跟在皇上身側,有些不安。
方掀開門簾,我便聞着有些許血腥味,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剛剛在跑馬場,安婕妤還好好的,並未受傷,這會子怎的見了血。
味道不濃,只是隱隱的在鼻間飄來一些,但我還是有些擔憂。
走進去時,安婕妤面目猙獰的躺在牀上,宮女坐在牀頭,安婕妤倚在宮女身上,瞧着十分痛苦的模樣,嘴脣微微發白。
太醫見着我與皇上,跪地行禮,皇上擺擺手,讓他起身。
“安婕妤如何?”皇上關切的問道。
“回皇上的話,安婕妤這是動了胎氣,有小產的跡象。”太醫恭敬的說道。
她竟是有喜了,我微微揚起嘴角。
“安婕妤有喜了?”皇上面上甚是欣喜。
宮中除了兩年多前劉妃誕下位小公主,已許久沒有再添皇嗣。
“回皇上的話,安婕妤已經有近兩個月的身孕了。”太醫溫聲說道。
兩個月,那便是我在冷宮時,皇上傳召安婕妤的那回,算起來倒是差不多。
“不錯,時間合的上,太醫,那安婕妤的胎現下如何?”皇上坐到一旁,面上甚爲高興。
一時間小小的營帳裏擠滿了人。
“昨日舟車勞頓,再加上安婕妤今日騎馬奔波,動了胎氣,大量見紅,微臣已開了藥方爲安婕妤保胎。”太醫緩緩說道。
難怪隱隱的有血腥味,我走至牀邊,拉着安婕妤的手,她腹痛不止,額上冒着冷汗,五官都擰在了一起。
安婕妤最是怕疼,此刻定是疼痛難忍。
我想起秋杉特地給我帶了些上號的阿膠泡茶喝,連忙吩咐秋杉去取來。
阿膠最能補血氣,正適合安婕妤喫。
“太醫,安婕妤的胎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皇上沉聲吩咐道,先前我和劉妃接連小產,皇上心中已多有不快,若安婕妤的胎再有意外,皇上必是經不住多番打擊。
太醫見皇上神情嚴肅,慌忙跪下,“微臣自當盡心竭力。”
皇上點點頭,安婕妤的貼身宮女端着湯藥進來,我接過湯藥,喂進安婕妤口中,她喝下一些,又吐出來一些。
喝完半碗藥,安婕妤已不似方纔那般疼痛難忍,皇上小坐了一會,見安婕妤無恙,便離開了。
我留在營帳裏,同安婕妤說說話。
見皇上走遠,安婕妤緩緩開口,“這孩子……”
“這孩子是天意。”我見她並無半分欣喜,打斷了她的話,“昨日馬車那般顛簸,今日你又策馬狂奔,他都還好好的在你的肚子裏,這是孩子的命,也是你的命。”
“你吃了落胎藥,這孩子也還是來了,這便是這孩子的福分。”
安婕妤聽了我的話,沉默不語,良久才嘆了口氣,“也罷,他想來,我便是擋也擋不住。”
秋杉泡好了阿膠牛乳茶,我吹了吹,喂着安婕妤喝下幾口,“這阿膠是我母親託人送進宮的,甚是難得,你胎氣不穩,多用些,補補血氣。”
“你方纔餵我喝了半碗藥,又餵我喝牛乳茶,我這肚子,哪兒裝的下這許多。”安婕妤打趣道。
“你現在是一人喫,兩人補,如何能一樣。”我拿起帕子,擦了擦她嘴上的水漬。
方纔聽李年來報,當真是嚇壞了我,好在是喜事。
“好了好了,我這會子已無大礙,你快去陪皇上,莫在這裏擾我休息了。”安婕妤假意趕我走,我替她掖好被角,起身離開。
安婕妤是不想耽誤了我同皇上的好事,我細想了想,皇上這會子應當在歇息,我便未去打擾,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在榻上小歇,一躺下便覺渾身痠疼,這策馬當真是體力活,在宮中待久了,久未活動,這一下子,全身都痠疼的厲害。
秋杉從外頭進來,打了些熱水,替我擦拭身上的汗水。
我見她悶聲不吭,整個人都十分沉悶,出言問道,“怎的了?這般沉悶。”
“主子方纔去了趟安婕妤那邊,轉眼就讓白長使鑽了空子,此刻她正在皇上的營帳,討皇上歡心呢,奴婢經過,聽着裏頭歡聲一片,替主子不值,主子方纔就應當緊跟在皇上身邊,也不至於讓白長使得了便宜。”秋杉忿忿不滿道。
我笑了笑,還當是何事,不過是這般小事罷了。
白蘇蘇畢竟是新人,進宮不久,皇上對她還頗有新鮮感,即便是惹的皇上不快,撒撒嬌,再討好討好皇上便也過去了。
一場秋狩,各宮妃嬪都在蠢蠢欲動,我料想,皇上的帳中定然不平靜,白蘇蘇能不能留住,也得看她的本事。
打了個小盹兒,起身時日頭正毒,秋杉給我換上騎裝。
下午有狩獵,會射箭騎馬的妃嬪都和皇上一同狩獵,獵物最多者,可得皇上的賞賜。
即便有的妃嬪箭術不精,也會湊一湊這個熱鬧,左右這圍場的猛獸都已被清理乾淨,只剩下些危害性不大的獵物,傷不着人。
安婕妤動了胎氣,這幾日怕是湊不得這些熱鬧了,只能臥牀靜養,旁的妃嬪都騎上馬,帶上弓箭,整裝待發。
我手中握上弓箭,瞧着她們入林子裏圍追獵物,隻身留在靶場裏學習箭術。
沒想到這射箭看起來容易,自己握着,我竟連弓都拉不開。
我正潛心琢磨,聽到身後傳來腳步。
“主子,拉弓要用巧力,用蠻力只會傷了自己。”顧經綸抱着畫軸,笑着說道。
“顧先生還會射箭?”我頗有些意外,顧經綸瞧着十分瘦弱,像極了白面書生,當真是瞧不出,他還會射箭。
“射箭騎馬都略通一些。”顧經綸靦腆的笑了笑,從一旁的架子裏取下一套弓箭,走到我身邊。
他站在我身側,一隻腳在前,一隻腳在後,上身微微前傾,眯起一隻眼,看着靶子,拉開手中的長弓。
只聽,咻地一聲,箭矢穩穩的紮在靶心。
“顧先生好箭法。”我讚歎道,他的箭術同他的畫技一般出衆,當真是多才多藝。
顧經綸耐心的同我講着裏面的技巧,我依着他的方法,站穩身子,一隻手握弓,一隻手握住箭矢,搭在弓上,緩緩往外拉。
確是拉動了一些,還未多用力,就射出了箭矢,在半空中就掉落在地上,連靶子都未挨着。
“主子別急,慢慢來。”顧經綸溫聲寬慰我,看了看我的姿勢,指點出我的不足。
我又依着他的指點,射出一支箭矢,比先前好了許多,蜻蜓點水般的碰了一下靶子。
能拉開弓我就欣喜不已,臉上滿是笑容。
幼時我便見過哥哥身披戰甲,手持長弓的英姿,那時我聽說旁的閨閣女子,都會學習騎馬射箭,十分羨慕,終是能了了這心願。
許是武將世家的緣故,我還算有天資,試了幾下,便找到了竅門,能似模似樣的射中靶子。
顧經綸見我已掌握了技巧,便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在一旁的桌子上畫着什麼。
沒一會,我的額上就滿是汗水,胳膊也酸的不行,便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秋杉給我遞上水袋,我喝了幾口,眼角的餘光撇見顧經綸的手一直未停,便走過去瞧了瞧。
桌旁的地上放了一個竹筐,裏面放滿了顧經綸的畫作。
我隨手拿起一幅畫,展開畫卷,是昨日我們離宮前,在宮門口的模樣,這般多的馬車,這般多的人,他畫的栩栩如生,十分傳神,好似昨日那一幕,又在眼前。
細細觀賞了一番,我小心翼翼的將畫卷了回去,放進竹筐。
桌子上放着他方纔的畫作,筆墨還未乾透,是皇上在馬上的英姿,還有皇上懷中十分驚恐的我。
我臉上的驚恐他畫的甚是寫實,看的我一陣臉紅,我早上有如此害怕嗎?
“顧先生當真是畫技卓羣,這畫上的人,好似能走出來一般。”秋杉驚歎道。
我擡眼瞧着顧經綸,他一心都在手下的畫作裏,沉浸其中,絲毫不爲外界所擾,甚是專注。
順着他的手,我的視線落在他手下的畫作上,畫裏的女子手持弓箭,這女子儼然便是我。
我目不轉睛的看着他手上的動作,畫筆在他的手中,起起落落,幾下間,畫上的一切都變得甚是生動。
我的丹青甚爲一般,他這般的技藝,着實讓我佩服。
畫人最難的便是畫手,他畫中的我,手指骨節分明,纖細修長,同我的手一般無二。
最後一筆落下,顧經綸在畫上蓋上私章,吹了吹畫上的墨,放到一旁。
“先生可否贈與本宮。”我開口問道,他的畫讓我覺着,畫中的人比我還要美好,我倒是比不上畫中人般。
“這……”顧經綸爲難了一下,“這畫要先經皇上過目,由皇上處置,主子若是喜歡,待回宮後,微臣再給主子畫上一幅。”
我點點頭,“那便勞煩顧先生了。”
其實,我只是喜歡那幅畫,那幅畫上的我,清然脫俗,不夾雜任何一絲雜物,像超脫凡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