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身體一向健朗,現在連起身都在發顫,不知是不是在戰場上受了傷。
“風將軍一路舟車勞頓,今夜便不要回府了,在宮中住下吧,李年,去把偏殿收拾出來,今夜,風將軍就在偏殿住下了。”皇上緩緩開口,舉起酒杯,朝父親舉杯。
席上除了父親,還有旁的幾位副將,臉上都洋溢着喜滋滋的笑容。
大御已經幾年都沒有過這樣的戰事,贏了這場仗,便是加官進爵。
我垂下眼眸,夾起一筷子東坡肉,細細咀嚼,聽着幾位大人和皇上寒暄。
“主子,皇上讓您過去,近身伺候。”李年忽然走過來在我耳邊小聲的說道。
我擡頭看向皇上,他也正看着我,對我微微點頭。
“好。”我淺笑着在秋杉的攙扶下起身,緩步走到皇上身邊。
招招手,讓正在皇上面前伺候皇上用膳的宮女下去,我跪坐在蒲團上,拿起公筷給皇上佈菜。
皇上手中捏着酒杯,小酌了一口杯中的酒,有些微醺的神情看上去煞是好看。
我擠着笑容,給皇上倒酒佈菜。
席間多數的時候都是皇上聽着他們說戰事,殿內的氣氛還算是融洽。
手上傳來一陣溫熱,我低頭看到皇上的手放在我的手上,緊緊抓着我的手。
“等散了宴,你替朕送風將軍去休息。”皇上別過頭,在我耳邊小聲說道,說完,還咬了一下我的耳朵,“送完風將軍回來伺候朕就寢。”
耳根子又紅又燙,我快速的擡眼掃過殿內的衆人,好在他們似乎沒有注意到皇上的小動作。
“是。”我小聲應下,下意識的將自己的身子往後挪了一些,一臉嬌羞。
在衆人面前如此親密,我着實是不習慣。
但皇上的話,是給了我和父親單獨一敘的機會,皇上還真是知曉我的心意。
又或者說,滿宮的妃嬪,皇上都知曉她們的心意,如何做便全憑皇上高興,皇上高興了便讓我們也高興高興。
不管怎麼說,合了我的心便好。
“你身上好香,是梨花香?”皇上低聲說道,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迷離。
“皇上,諸位大人們還在呢。”我臉上的紅暈更甚,從未在旁人面前如此親密,我很不習慣。
皇上看了一眼他們,低笑了兩聲,將我摟進懷中,對我附耳說道,“天下都是朕的,朕想如何便如何。”
我低低的驚呼了一聲,想從皇上的懷中起身,他便加重了力道,不讓我動彈分毫。
無奈,我只好順勢倚靠在皇上懷中。
一隻耳朵貼在皇上的胸膛上,聽着皇上胸膛裏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動,還有皇上喝酒時的咽水聲。
我似乎清晰的聽到烈酒從皇上的喉嚨滾進肚子裏。
“風將軍爲國征戰,大小戰役無數,累下無數豐功偉績,此次大敗西綏,又爲我大御開疆擴土奪下西綏一座城池,這怎麼也該封爵了吧?風將軍真是我等武官之榮耀啊!不知道微臣何時也能如風將軍一般!”
刺耳的聲音傳進我的耳中,我心中暗道不好,擡頭想看一眼皇上眼中的神情,方擡起頭,我便感覺到皇上手一鬆。
皇上收回了手,正襟危坐,淺笑着看着說話的那人。
我順着皇上的視線朝說話的人看去,這人先前在送行酒時我見過,只是那時他甚少說話,我對他印象不深,好像是纔跟在父親身邊的副將。
加官進爵的事情,皇上都未曾開口,他卻如此說,豈不是在逼着皇上給父親加封爵位,他這話不知是在幫父親,還是在害父親。
好不容易此戰勝,皇上大喜,放下了對風家的隔閡,他這番話,無疑是讓皇上更加有隔閡。
按功,父親封爵是理所應當,可這些年皇上從未提及此事,便知曉皇上的態度了。
可那人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出皇上眼中的打量,還接着說道,“照風將軍的功,這得該是個國公爺吧?聽聞風將軍家的公子也都是年少有爲,當真是羨煞旁人啊!”
他一旁的人臉色都有些微妙的變化,他身邊的副將拉了拉他的衣裳,拼命的給他遞去眼神,可他就似乎沒有聽見一般的自說自話。
末了,他擡起頭,問皇上說,“皇上,您要不透個底兒,您打算封風將軍個什麼爵位,也好讓微臣們都去賀上一賀。”
他這話,不僅是讓父親下不來臺,也讓皇上下不來臺。
不然豈不是寒了衆將士的心。
父親的臉色也很不好,幾次咳嗽提醒,他都和沒聽到一般。
不知道他真是無腦所爲,還是有人可以指使。
一進皇城他們便先來了皇宮,根本來不及去見旁人,而他們一路奔波,又如何能收到消息,我一時也喫不准他這麼做的意圖。
皇上薄脣輕啓,準備開口,我卻搶先了一步開口,沒有讓皇上的話說出口。
“本宮雖是後宮女子,也自知沒有資格插嘴各位大人的談論,但還是越矩說上一說,父親征戰是爲天下百姓,不爲加官進爵。”
“百官皆應當如此,入朝爲官是爲了百姓安康,而不是爲了功名利祿,大人字字句句離不開加官進爵,似乎有些不妥吧?大人如此想,本宮的父親卻不是這般想,大人若是要關心,還是關心吧,風家便不勞煩大人記掛了。”
我語氣嚴厲,眼神裏帶着些冷冽,高高在上的看向他,帶着些警告的意味。
想對風家不利,那他最好還是收起這份心思。
父親讚許的看了我一眼,滿意的朝我微微點頭,似乎是在讚歎我長大了。
“汐長使之言正是老臣的心裏話,老臣只想守衛大御,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功名利祿,老臣不在意,也不屑,老臣懇請皇上不要嘉獎老臣,這都是老臣應該做的,皇上不計前嫌,肯再信任老臣,已是對老臣最大的嘉獎了。”
父親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對着皇上作揖,言辭懇切的說了一番話。
殿中一片譁然,我想此刻,他們心中應當都各有各的想法,他們如何想,我不在意,要緊的是皇上如何想。
皇上嘴角彎起,眼梢上揚,很是滿意父親的態度,連忙擺手讓父親坐下,“將軍大義,是百姓之福,大御之福,更是朕之福!”
底下的人紛紛起身附和,剛剛說話的那人臉色十分精彩,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着他的眼神中滿是嘲諷。
如此小伎倆就想算計我風家,未免也太不把風家放在眼中了。
風家能在朝中風光多年,可不只是靠着父親的戰功。
“你要多向風將軍學習,好了,今日也都倦了,便到這裏吧。”皇上一撣衣袖,站起身說道。
“恭送皇上。”
衆人紛紛起身,恭敬的說道。
目送着皇上遠去,幾位大人臉色各異的離開了殿中,我跟在父親身後,和父親一起走在路上,將父親送回到皇上安排的寢殿。
“本宮剛剛看父親身體抱恙,可要緊?”我先開口問詢父親的身體,眼中滿是擔憂。
父親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老了,不中用了,從前這樣的傷,微臣還能帶傷殺敵,現在,連站着都發顫,也不知道還能出征幾次,若能戰死沙場,也算不負皇恩。”
“父親又說這樣的話,母親聽到了該多難過,本宮和哥哥們都只希望父親母親身體康健,好好的。”我腳步一頓,聽着父親這樣說,心中淒涼一片,忍不住幾滴眼淚滑落。
“父親此番回來,便不要再上戰場了,憑父親往前的功,皇上也會讓父親好好頤養天年,享受天倫之樂,該輪到本宮和哥哥們爲風家做些什麼了。”
父親擡起手,輕輕擦拭掉我臉上的淚珠子,眼中滿是欣慰。
“有父親在,你們都只要做好父親的孩子就好。”父親緩聲開口。
我低下頭,掩下自己的情緒,轉過頭吩咐秋杉去將駱正初請來,讓他給父親看看我才能放心。
一路上,我慢慢的陪着父親往寢宮走,從父親口中得知,剛剛說話的副將姓鄧,之前在軍中也一直不起眼,可這番出征,他就像打了雞血一般勇猛,原本他也是沒有資格來面聖的,父親念着他此番的功勞,才特地帶着他一起來面聖。
我讓父親多留一個心眼,他極有可能是白相或者是誰的人,我心裏是更偏向白相背後指使多一些,只有白相這樣的文官喜歡玩這一套,武官不善言辭,即便是背後搞鬼,我覺得不大可能會用這樣的方式。
將父親送到寢宮門口我便停下了,再往前走不合規矩,我再三叮囑父親讓駱正初瞧一瞧才離開。
我一步步朝皇上的寢宮走去,心裏有點不太舒服,莫名的有些奇怪的情緒在心頭,似乎很是抗拒要和皇上親密。
剛剛在席上,皇上的一番動作,讓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汗毛直立,心裏像有成千上萬只螞蟻爬過一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