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古一臉肅穆地坐在書桌,換下鎧甲,身着布衣,周身卻還似凝固了若有若無的黑氣。
鄭維小心翼翼地坐在對面,低頭暗歎,想他也是堂堂的吏部尚書,雖不至萬人之上,可混跡官場這麼多年,往日只有別人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的份兒,自己何曾這麼顏面掃地!
眼見這氣氛能殺人於無形,他開口打破僵局,“將軍,這事兒全怪我那對不成材的兒女,全叫內子寵得無法無天,如今犯下大錯,還請將軍和小公子海涵!以後如果有用得着鄭某的地方,一定鞠躬盡瘁。”
剛剛在堂前,鄭維言辭懇切,恨不得跪下道歉;現在在小輩面前,也能放得下身段;這對身居高位的人來說已實屬不易。
況且陌九現在身體也好了大半,念及此,陌古氣已消了大半,“鄭尚書此言就太見外了,不過是小輩們玩鬧,不小心失了分寸,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也值得您這般鄭重其事?”
“您和小公子不和他們計較,是您大度,我可不許他們這麼放肆。”鄭維凜冽了聲音,朝着門外嚴厲喝了一聲,“還不給我進來。”
門外兩個人影,低着頭,拖着腳步,灰溜溜地蹭了進來。見他們耷拉着腦袋,鄭維斥道,“我在府裏是這麼教你們的嗎?”
兩人被嚇得一個機靈,背後汗毛直豎,立馬挺直了身,“咚”一聲直愣愣跪倒在地,“請將軍海涵,此等錯誤必不再犯。”
陌古作起身狀,擡手示意,“快快起身,不值得如此。”
此件事情就算過去,陌古和鄭維打算離開。躺在牀上的陌九眼見自己是最大的受害人,卻一點都沒發言權,急得眼珠子直轉。
“咳~咳~咳~”,陌九從肺裏擠出幾聲濃烈的咳嗽。
剛剛一直沒說話的陌玉也很配合,“小九,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鄭維在吏部混了這麼多年,從最底層的員外郎一步步爬到尚書的位置,早就成了人精。
別說這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便是那些官場老手,他斜眼一瞄就能看出他們心底打什麼主意。
陌九咳嗽聲一出,他就知道這位小公子打着什麼心眼兒。他沒說話,只等看着陌古有什麼反應。
“小九,有什麼事兒嗎?”陌古停住了往外走的腳步,向陌九這邊看過來。
“父將,那天生石灰進到眼裏,嗆進肺裏,燒得我火辣辣的疼,現在還疼呢。”
接着,又是幾聲拉長音的濃烈咳嗽,還伴隨着裝模作樣的痛苦呻吟。
陌古剛要開口,陌玉卻先把問題拋給了鄭維,“世伯,小九那天被送回府裏,醫師診治時說,如果不是小九閃避及時,再多點生石灰入眼,怕就再也看不到了。世伯您一向體恤小輩,肯定知道小九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
鄭維剛剛還在看戲的臉,瞬間帶上了悲痛的面具,“世侄說得沒錯,我感同身受,要不然我給小世侄道個歉,或者只要我能做到的……”
“爹,”鄭家那雙兒女不忍看父親如此受辱,出聲阻止,“以您地位,怎麼能向她道歉?”
陌九也連忙開口,“世伯折煞小九了,小九怎敢冒犯您?只不過,小九這幾天鬱結於心。若是能聽到哥哥姐姐向我道個歉,心結一解,興許就能好快些。”
鄭陵雖沒有那麼沉不住氣,只是一句話也不說,臉色鐵青。
鄭維見他們這個樣子,厲聲道,“你們是聾了嗎?沒聽到小九怎麼說的?還不照做?”
此時鄭盼梅早已處在崩潰的邊緣,從小到大,自己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爹爹更是一句重話都沒對自己說過!而今天,就因爲他們,自己卻受到如此羞辱。但是,但是如果自己硬抗,最後難堪的也只會是父親。想到這裏,她硬生生壓下哽咽的嗓音,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陌九得意洋洋,正在興頭上,壓根兒沒看到陌玉在旁邊一個勁兒使眼色,猶嫌不夠,“聽不見,大聲點。”
粉紅衣裙的女孩兒紅了眼眶,大聲說了句“對不起”,夾雜了哭腔,眼淚奪眶而出,狼狽地逃離了現場。
鄭陵看到姐姐這樣,高高大大的小夥子也不禁眼角發酸,喉嚨哽咽,無力地張口道歉。
陌九沒想到鄭盼梅反應這麼大,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裏也不是滋味,聽見鄭陵出聲,悶悶說了聲,“這件事到此爲止。”
衆人散去,只陌玉還待在房內。陌九問道,“哥哥,我是不是很過分?”
陌玉輕輕點了點頭,“很多事,點到爲止,冤家宜解不宜結。”
陌九有些內疚,確實自己不應該這麼爲難一個女孩子。見她有些低沉,陌玉安慰,“算了,你也別放心上,畢竟也是他們有錯在先,以後注意。”
陌玉的房間位於南苑正中,陌九就住在相隔不遠的廂房,相互有個照應。
院子裏小溪潺潺,假山林立,花草爭豔,引來不少鳥雀蟲獸在此駐足安家。
眼眶紅紅的小姑娘坐在假山後的岩石上嚎啕大哭,似乎要發泄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逐漸平靜下來,注意到周圍的風景,是如此燦爛的春光。
不遠處的草地上還有一對可愛的小兔子正懶洋洋地躺着曬太陽。那兩隻兔子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兩隻紅眼睛忽睜忽閃,只是兩隻耳朵還警覺地翹起,警覺周圍是否安全。剛剛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喜歡上了那兩團兔子,把剛纔的事情拋到了一邊,一寸寸地朝着目標前進。
“鄭姑娘,鄭陵正急着找你。”
不知道誰突然出聲,驚跑了兩隻生靈,鄭盼梅直起身,正要發火,轉身卻看到斜後方是坐在輪椅上的陌玉。
陌玉看到她轉身,先是一愣,臉上出現一絲異樣,隨後立刻恢復了往日神色,問道,“我先讓墨白帶姑娘找個房間重新梳妝把!”
重新梳妝?什麼意思?鄭盼梅正疑惑着,面前突然出現一面銅鏡,墨白拿着銅鏡正站在她旁邊。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也嚇了一跳,裏面這個蓬頭垢面、兩眼烏黑的瘋女人是自己?這要是傳了出去,自己在長安的貴族小姐圈子裏還怎麼混?饒是如此,她還是佯裝淡定,“去就去,你們不要想耍什麼壞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