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殺紅了眼睛，一劍甩開幾個殺手，奮不顧身地朝着祁連撲過去。
那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三哥重要，什麼都沒有讓三哥活着重要。
這個世界可以沒有陌九，但是必須有祁連。
陌九看着那把刀一點點刺過來，就好像之前在辟雍上課時先生們經常會採用的慢動作
明明很慢，明明能看得一清二楚，身體卻好像沒辦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催命符越靠越近。
突然，有人猛地一推，她狠狠摔在旁邊。待反應過來，朝那邊看過去，黃色衣衫的姑娘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鮮豔的紅色在她胸口蔓延開來，彷彿一朵曼珠沙華，盛開在白色沙漠上。
刺客拔出劍，還要刺向祁連，卻沒想到，背後有人盯準了脖間扔出匕首，鮮血四濺。
禁衛軍姍姍來遲，扣住還在負隅頑抗的幾個殺手。
祁連看着眼前一幕，跪倒在地，抱起倒在地上的季蔓兒，雙手顫抖地撫摸着她蒼白的臉。
“蔓兒，蔓兒……，你堅持一下，太醫就快來了，你堅持一下，好不好？”
季蔓兒呼吸越來越微弱，鮮血從她嘴角滲出，“殿下，能死在殿下懷裏，是蔓兒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她擡起手，想摸摸祁連的臉。
自打他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她就想摸摸他的臉，想問問自己能不能站在他身邊，只要陪着他就好，其他的她都不在意。
但她始終不敢，上巳節那天是她第一次大着膽子說出心意。她及笄在即，母親說，待她及笄就爲她挑選夫婿。
季蔓兒眼神越來越飄散，面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父親的呼喊聲，盼梅的哭聲，周圍的吵鬧聲都在遠去。
可若夫婿不是你，我寧願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所以，我願以生命爲代價，來一場賭博，賭這一次，我會得到你……
傍晚，幽蘭殿大門緊閉，陌九在門前佇立良久，還是沒敢進去。
昨天，太醫們用盡畢生醫術，堪堪保住了季蔓兒性命。
只是她傷的太重，太醫囑咐，在傷口癒合前最好不要坐馬車或者有較長時間移動，不然傷口容易裂開。
祁連主動留下她，在幽蘭殿養傷。
陌九看着幽蘭殿三個字，在門口來來回回踱步，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進去之後說些什麼。
猶豫了很久，才輕輕敲了敲門。
幽蘭殿的客房裏，祁連正給季蔓兒喂藥。
許是藥有些苦，美人兒雙眉擰到了一起，小聲嗔到，“殿下，這藥太苦了。”
祁連抹去她嘴角的藥，輕輕摸了摸那張蒼白的臉，“你現在身體還虛弱，不吃藥的話，傷口怎麼能癒合呢！”
季蔓兒一聽這話，小臉一皺，有氣無力地倒進祁連懷裏。
“殿下，這是盼着蔓兒傷好後，早點離開嗎？”
祁連似有似無地避開，“哪裏的話，幽蘭殿，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不過得養好身體，好不好？”
轉身從書香手裏拿過蜜棗，塞進她嘴裏。舀了一勺藥放在嘴邊吹了吹，試過溫度後送到嘴邊。這次她露出滿意的笑容，再沒叫苦。
陌九站在門口看着裏面的場景，從沒見過三哥這麼溫柔的語氣和麪容，心裏不禁有些酸楚。
直到書香喊了一聲“陌小公子”，她纔回過神來，壓下心裏的不適，強裝鎮定的走了進去。
“三哥，明天上午早朝一過，我就要回辟雍了。擔心您明天也許忙着沒空，今天先來與您告別。”
祁連全神貫注地喂藥，一口苦藥湯，一顆蜜棗。聽見陌九的話，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再沒下文。
“還會苦嗎？會不會燙？”他關切地詢問，眼睛裏除了季蔓兒再容不下其他人。
陌九明白，自己不適合再在這裏待下去，拂了拂身，默默轉身走了出去。
祁連餘光看見陌九離開，眼睛裏流過一絲異樣，瞬間又恢復了剛纔模樣，溫柔地看着面前的季蔓兒，嘴角扯起得體的笑。
陌九一路走回沁梧宮，心裏還是有種悶悶的說不出來的酸澀。她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只是沒來由的感到煩躁。
天色漸黑，宮裏的燈籠一盞盞亮了起來。
過了晚膳時間，祁盛才見到陌九回來，抱怨道，“你這暗衛當的實在不稱職，也不要求你時時刻刻護在周圍了，竟是用膳時間也見不到你！”
陌九沒有心情和他爭論，懶懶地回了一句，“臣下失職，必不再犯。”
其實也沒有再犯的機會了，明天早朝一過，就能回辟雍。以前沒覺得辟雍有多好，現在卻特別想回去。
祁盛覺察到陌九的不對勁，拉住她的手，“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祁盛圍着陌九轉了兩圈，“不對，不對。之前咱們在懸崖邊九死一生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垂頭喪氣的。”
“殿下，沒什麼事情的話，臣下先告退了。”
陌九今天是真的有點累，只想一個人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得了封賞，即刻就回辟雍。
昨日接風宴，刺客的目標大抵也清楚了，無怪乎一個是南瑾太子，另一個是祁連。
至於祁盛嘛，只要他自己不找事，在皇宮估計是再安全不過的了！
那天回來後，祁盛就給她分了房間，準她晚上不用當值。
陌九回到房間，一頭栽倒在牀上，懶得洗漱，懶得脫衣，裹上被子，鑽在黑暗中。可是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三哥給季蔓兒喂藥的場景，一眨眼又變成了季蔓兒擋刀，再一閃念又變成了懸崖邊的刺客……
如此反反覆覆一個時辰，她還是睜開了眼睛，走了出去，房間裏憋悶，不如去散散心。
這下子，暗衛的本領倒是能在遊覽皇宮這件事上派上些用場。
她信步亂走，不知不覺還是走到了幽蘭殿前。幽蘭殿前有一棵粗壯的梧桐樹，她輕手輕腳地坐在了樹杈上，看着客房裏那一點明燈。
不知道三哥現在是不是還在那裏，這麼晚留在那裏會幹什麼呢？
胡思亂想間，一隻羽箭直插面門，陌九閃身避開，轉身就逃。
侍衛王止，剛打算去追，祁連卻先一步擋住，“我去。”
陌九也不知逃到了哪裏，反正就是挑着人少的地方鑽，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好在她今天穿的暗衛服，偶有禁衛軍注意到，也只道她是在執行任務。
最終，祁連的劍鞘還是架到了陌九的脖子。
陌九訕笑轉身，“三哥，是我。”
“這麼晚了，你怎麼鬼鬼祟祟在我幽蘭殿外徘徊？”
祁連收回劍鞘，見是陌九，也沒多大意外。
“你可有什麼事情？”
陌九陪笑道，“沒有沒有，我能有什麼事情呢？”
祁連見她如此說，轉身打算離開，不妨被拉住了衣角。
“三哥，那個，蔓兒姐姐……”
該怎麼開口呢，饒是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樣！
“三哥，就是，您喜歡蔓兒姐姐嗎？”
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出來，她閃閃發光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還要絢爛，祁連撇過臉故意不看。
“無論喜不喜歡，她奮不顧身來救我時，我就應該給她一個答案。”
“可是，我問的是三哥喜不喜歡！我問的是三哥的心意！您說的奮不顧身，不能等同於喜歡……”
她有些語無倫次，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想表達些什麼。
“可是，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祁連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她急着想表達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突然心裏有種別樣的快意。
一瞬間，又想起她那天接風宴拼死護在祁盛周圍的樣子，她甚至都沒關心一眼他的情況，他在她心裏到底還是比不過祁盛！
“陌九，我平日裏待你親近些，不代表你什麼都可以插手！這是我的事情，你是陌府的小公子，現在是祁盛的暗衛，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祁連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這麼說，明明把陌九當親弟弟看的，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陌九再也忍不住，如果奮不顧身算是一個條件的話，那自己明明也做到了，到底都是爲了什麼？
“三哥，其實那天是我……”
“殿下，季小姐很不舒服，請您過去看看。”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想說的話，陌九朝黑暗處看去，只見鄭齡抱拳請示祁連。
他整個人被籠罩在宮牆的陰影裏，穿着暗衛服，若是不出聲，恐怕沒人能注意到。
是啊，她怎麼忘了鄭齡！自己說出來倒是痛快，三哥會保密，但誰知宮牆之上哪裏就藏了眼睛和耳朵呢！
國家機密的結盟會談都能安插這麼許多刺客，更何況這種露天之下的小事！自己承蒙祖上蔭庇，應該不會有事，可鄭齡呢？
本來就是自己拉他下水的，現在這樣也不錯。所有人都以爲那天金鑾殿上擊退刺客的是鄭齡，留在祁盛身邊護衛的是陌九。本就是這樣的安排，再沒變過。
陌九看着祁連的背影越走越遠，是啊，本來就是那樣的，再沒變過，也不會再變！
她黯然轉身，突然看見一個人影在樹叢中一閃而過，飛刀出手，厲聲喝道。
“哪裏的小鬼，還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