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也沒想到自己的好心之舉,卻被別人如此嫌棄。待明白過來,尷尬地收回手,自覺地站遠了些。
季蔓兒用眼角掃過她,又看向那黑乎乎的東西。
“你是何人?擡起頭來。”
地上那人聞言,擡起頭,蓬亂的頭髮蓋住一張黑乎乎的臉,全身上下到處沾滿了泥土,草屑和血跡,衣服破破爛爛,兩隻腳只有一隻穿着鞋子,另一隻也不知丟在了哪處山坡上,黑乎乎的腳底板上佈滿了銅幣大小的血水泡。
“求小姐可憐,小人是從阜陽來的行腳商,途經此地,不幸遭遇強盜,劫了小人的貨物不止,還殺了小人的護衛,還要對小人下手。”
“小人歷經一番磨難,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求小姐可憐,救小人一命,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這輩子報不了,下輩子也要當牛做馬,來報答小姐的恩情。”
那人撲在地上,拿頭狠狠地撞地,撞出血印子也沒見停,聲淚俱下地描述完自己的遭遇,又向季蔓兒撲了過去,涕淚俱下地哀嚎。
“小姐人美心善,求小姐垂憐,救小人一命啊!”
季蔓兒見他模樣可憐,表情真摯,不像是在撒謊,掩着鼻子走近了幾步,本想去扶他。
剛彎下身子,看到裙子上兩個黑手印,還是站遠了些。
“你且起身,既是大祁子民,又在此處出事,我們自然不會放着你不管。”
她揮手吩咐兩個侍衛,“他行動不便,你們辛苦,多照顧一下。到了營地,憑殿下定奪。”
接着又往阿箬身邊靠了靠,挽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也不知會碰到這樣的事,今日怕是去不了沂水了。等下次得了空,再邀公主同遊,就當是彌補今日的缺憾罷!”
阿箬倒是無所謂,隨意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蔓兒姐姐,咱們先安頓好這可憐人,去做什麼也不遲。”
“況且這附近要是有土匪,咱們待着也不安全,還是早早回了營地,稟報了三殿下,趕緊啓程去白馬寺吧!”
季蔓兒點了點頭,若情況如這行腳商所說,還得早做安排纔是。轉過身,擡腳便朝營地走去。
兩個侍衛見狀,一人擡一隻胳膊,架起那人,也要跟過去。
陌九卻先一步阻攔道,“小姐,這裏雖屬長安城外,也離長安不遠,又是去白馬寺的必經之路,想必常有達官貴人經過。”
“阿昆剛來長安,但東祁國富民強是親眼所見。還未見,哪裏有土匪,敢把巢安在官府士兵的眼皮子底下的!”
季蔓兒轉過身,眼神輕描淡寫地掃過陌九的臉,卻像含了刀片。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救起他?應該任憑他在這裏自生自滅?”
陌九低下頭,語氣矮下去半分。
“卑職不敢。不過這人來歷不明,荒山野嶺地出現在這裏,還說是山匪所爲,一個行腳商逃過了一羣山匪的追殺,這本就不可思議!”
況且,這一帶有沒有山匪,她還不知道?
哪怕長安城方圓百里之內出現山匪,陌府會是第一個知道的!
季蔓兒一記眼神掃過去,“你不過西羌一個低賤的侍衛,又對東祁瞭解幾分?竟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慚,可覺自己逾矩了?”
但又覺得小九確實不該插手,左右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可不可疑,只是他們東祁的家務事,與他們西羌無半分相關。
“阿昆,這確實不是你該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她又轉過頭看着季蔓兒,“這人瞧着也可憐,蔓兒姐姐菩薩心腸,帶回去,也是救了條人命。三殿下想必也是會贊同姐姐做法的!”
聽見阿箬這麼說,季蔓兒才稍稍緩和了臉色。
陌九還想說什麼,阿箬卻轉過身,瞪了她一眼,不准她再開口。
“公主,不是我說,你究竟看上這侍衛哪一點?我瞧着她,可是半分都比不過那位小世子!”
一路走來,她已經在阿箬面前說了不少詆譭小九的悄悄話。先前礙於她的身份,阿箬一直忍着沒發作。
可這次,她竟不顧這麼多人在場,也不顧小九處境,大聲喧嚷了出來,恨不得鬧得人盡皆知纔好。
阿箬哪裏還能忍,這件事不僅涉及小九,還涉及哥哥,當即拿出西羌公主的氣勢,鐵青了臉色道。
“蔓兒姐姐,您是高高在上的未來三王妃,按道理我本不該這麼說。但今日,我就是說了,你們其他人也聽好了。”
“阿昆是什麼樣的人都好,但首先是我西羌的人,還輪不到各位還指手畫腳。你們心裏怎麼想,我管不着。但若是背後嚼舌根,傳到我耳朵裏,我必求哥哥稟明當今聖上。”
“想必,到時候,是非曲直,你們的陛下自然會同你們好好說道。”
她說這話時,聲音渾厚有力,眼神堅定,不容他人置喙,掃視一圈在場所有人,最後落在了季蔓兒身上。
所有人都明瞭這是在警告誰,季蔓兒當然也知道。
想她相府邸嫡女,誰見了都得給幾分薄面,從來沒當衆這麼下不來臺。
一雙柳葉眉凝重地鎖在一起,呼吸都不自覺加重了半分。
周圍一片安靜,空氣裏瞬間染上了濃烈的火藥味兒。
王夫人看看蔓兒,又瞅了瞅阿箬。
這可是個喫軟不喫硬的主兒,這兩人完全屬於兩個世界,根本沒辦法較量,於是打了聲哈哈,出來打圓場。
“今個兒本來就是出來玩的,都是爲了高興,沒必要弄得這麼急赤白臉,大家都不開心。去白馬寺還有幾個時辰的路,我們趕快回去,想必殿下已經等着了。”
她推了推僵在原地的蔓兒,蔓兒這才黑着臉,轉過身。
回營地的路上,阿箬沒再跟她走在一塊兒,只是和陌九慢慢悠悠地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小九嘴角忍不住上揚,輕聲道。
“公主今日仗義執言,卑職很是感激。”
阿箬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山路上的石子,“沒事兒,我就是看不慣別人欺負你。”
陌九語氣裏多了分調侃的味道,“不過,往日裏,公主可沒少欺負過我,不是還不惜下重手,要與我殉情麼?”
阿箬突然站在原地,也不走了。
陌九在她身邊停下,詢問道,“怎麼了?”
只見她緩緩轉過臉,緊緊盯着陌九的眼睛,鄭重其事地一字一句道。
“我的意思是,不論西羌還是東祁,南瑾還是北匈,只有我能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