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蝙蝠全身髒兮兮的黑色絨毛,只有翅膀是一層黑皮包裹着細長骨架,長長的尾巴拖在後面。
吸得興起時,尾巴還尖會得意地往上勾一勾。
長長的獠牙,尖銳異常,白森森地插入人類的皮膚血管中。
毛茸茸的黑色小腦袋上,兩隻尖尖的耳朵在飽餐之餘,時刻保持警醒,注意着周圍的環境,眼睛在黑暗中發出猩紅色的光。
嘴角那抹鮮紅色的血液,就像是在發出詭異的笑。
祁盛轉瞬間清醒過來,血液沿着臉頰從額頭流到下巴,滴落在地上。
他立即揮舞火把,掃過那層黑壓壓的蝙蝠。這些待在黑暗裏的東西,它們懼光,就一定怕火。
這一點,祁盛是對的。
但是,妄想用這點火光,驅走這裏成百上千只蝙蝠,確實也是小瞧了這些東西。
那些蝙蝠見有人打擾美餐,哪能容忍?
放開食物,撲棱着翅膀。
猩紅的眼睛緊緊盯着面前這個打擾它們進食的兩條腿直立行走生物,先解決掉他再說。
它們一飛走,壓在身下的人形食物沒了支撐力,便掉了下來。
祁盛立刻飛身過去,接住掉下的身體。
那具身體上到處都是被撕扯啃咬留下的傷口,或大或小的傷痕觸目驚心地遍及全身。
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陌九,是陌九。
指尖不住顫抖,一瞬間,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密室。
發現她是女兒身的那天晚上,小九承了金蠶蠱轉來的逍遙散,毒素遊走全身,被縛住身體,痛苦地央求李原,“殺死我,殺死我。”
他本以爲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人不能回頭看,人生也不能回頭。
他以爲很多事過了這麼久,也就慢慢不在意了。
可看到小九浸在血污中,臉色慘白,奄奄一息,失去意識,那天晚上的畫面衝倒理智,如一陣陣潮汐猛壓了過來。
甚至比以往更加清晰,也更加痛苦。
祁盛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比想象中的更害怕失去小九。
那些蝙蝠見食物被奪走,當下更是兇狠。
這具食物被啃得差不多,還沒盡興。
剛好又來一個,味道看起來更加鮮美,怎能輕易放過?
瞅準定位,動作之迅猛,立即發動攻擊。
一隻只黑色的蝙蝠飛行速度極快,尤其在沒有一絲亮光的黑暗中,佔着視力上的優勢,更是肆無忌憚地變換身形和位置。
祁盛一隻手攬住陌九,另一隻手揮舞火把,邊抵抗邊往後退。
勉強抵抗了一會兒,火油隱隱開始消逝。
祁盛心知,火一滅還沒出去,兩人肯定都得交待在這兒。
如果趁還有點火光,把陌九扔蝙蝠堆中吸引火力,自己先跑,應該能跑掉。
但是如果有一天,祁盛丟棄陌九獨自逃命,他這是在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自己。
繼續下去兩個都會沒命,犧牲一個另外一個就能逃出生天。
他沒猶豫,毅然決然地選擇前者。
懷中那人虛弱出聲,“祁盛……”
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聽見這輕聲呼喚,祁盛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可在聽見的剎那,還是沒來由地鼻頭一酸。
扯出難看的笑容,語氣盡量輕鬆,喉嚨發出的聲音卻在顫抖。
“驃騎將軍,你還活着呢?”
“你可得好好活着,等我救你出去。要不然以後誰和我鬥嘴?誰給我氣受?還有誰敢一見到燕王殿下,轉身就走?”
陌九聽他說了這些,也笑了,想勾起嘴角,可實在沒有力氣。
“祁盛,你走吧。”
“別管我了,快走。九泉之下,我不會怪你。”
“每逢清明和忌日,你給我點柱香,燒些元寶和蠟燭什麼的,也算是盡心了。”
“我到了下面,混得好些,也能助你升官發財,盡享富貴。”
祁盛也不知爲何,她一隻腳都踏進鬼門關了,還能有閒心來和他開玩笑,一面應付那些蝙蝠,一面叮囑道。
“你別說話了,往常也不見你有這麼多話和我說。”
可是陌九咳了咳,血少得咳不出來,只有一股血腥味兒冒上去。
“咳咳咳,祁盛,真的,別管我了。”
“在這裏放下我,咱們之中還能活一個。”
陌九真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但是她還想勸祁盛,勸他放下她。
他出身顯赫,有大好前程,很可能還是下一任的大祁帝王,要接替陛下繼續完成大祁的不世功勳。
而他們,連摯友都算不上,真沒必要爲了她,搭上這條命。
畢竟投胎這事兒很難說,下一次登場,就不一定能拿到這麼好的劇本。
況且,無緣無故欠他這麼大人情,一同下了地府,怎麼還呢?
這些話她都想和祁盛說,想說很感謝他的好意,但這次就先算了。
可意識漸漸模糊,很累,眼皮擡不起來,嘴也張不開。所有這些話,只是在那一瞬間烙印在腦海裏,再沒有機會說出來。
火把越來越暗,懷裏的人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陌九模模糊糊中感覺到有汗水打在臉上,很苦澀,還有點辣。
想擡起手擦一下,幫祁盛擦一下,可就是好累,累到擡不起胳膊。
祁盛也不知自己這一臉冷冰冰的是汗珠還是其他什麼,火油漸漸熄滅,以他多年的練武功底,漸漸感受不到懷中那人的氣息。
可他不想放棄,即使明知沒有希望,明知再怎麼奮力一搏,也難逃被黑暗吞噬的命運,他也要戰鬥到最後一刻。
到時候即便兩人共赴黃泉,黃泉路上,他也能驕傲地告訴她。
自己守住了諾言,完成了承諾,保護她直至最後一刻。
火把終於熄滅了,沒有一絲火星,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和沉寂。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祁盛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孤獨,只有懷裏的這個人是真真切切的。
他輕輕將陌九放到角落中,雙手緊緊握住長刀,無懼去面對黑暗中那無數雙猩紅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