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200章 不在了
    陌九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儘管她一點不想笑。

    但屋子裏沉重的氣氛,衆人臉上悲苦的表情,還有心裏這陣陣的不安,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而笑容預示着希望,預示着絕望之地那一絲生機。

    假使有一點希望就行,只要活着,活着比什麼都好。

    她心裏默默禱告,向她與母親和舅舅信奉的月神祈求。

    只要活着就好,只要讓他活着就好。

    她自小隨母親信奉月神,可長這麼大,只有她自己知道,對神佛是不是虔誠。

    對犯下太多殺孽的人,神佛的存在並不是什麼好事。

    而這一刻,如果自己活該遭報應,犯下殺孽,總要償還。

    可爲什麼她還活着,既然她還活着……

    哪個神明都好,只求在這一刻某個心軟的神,能聽見她心底最痛苦的禱告。

    然而沒有人迴應,也沒有神明。

    她只得強忍着內心快要決堤的潰不成軍,嘶啞着喉嚨,哽咽問道。

    “你們、你們怎的都不說話?我還以爲,你們會搶着回答。”

    陌九的眼神在三人身上徘徊,亮晶晶的,似是星星的碎片落入澄澈的大海。

    眼中一閃而過的微弱光亮,似是在央求,央求他們給她一個想要的結果。

    又像是抗拒,抗拒他們嘴裏說出那個她害怕的答案。

    幾人見陌九如此,都是心中不忍。

    自認識以來,從沒如此過。

    一向都是剛強有餘,柔情不足。

    似是鐵打的,似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多次身陷險境,九死一生,頂多痛得哼唧幾聲。

    一覺睡了醒過來,太陽照常升起,小九也成了之前的陌九。

    被流放西北苦寒之地,也硬是沒掉一滴淚。一襲鎧甲領着八百精騎,殺遍草原,重又回到長安,再見時又是雲淡風輕。

    而如今,她害怕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驃騎將軍在求他們。

    她害怕從他們嘴裏聽到那個最不想聽到的答案,生怕自己心裏那個若隱若現的念頭就是真的。

    鄭陵心下實在不忍,攥了攥拳頭。

    即使再痛也得給個痛快的,如此折磨小九,看着她痛苦,自己心裏也是不好受。

    “小九,殿下他……”

    陌九滿懷希望地望過去,聽他剛說幾個字,又停住了。

    鄭陵張着嘴巴頓了頓,又吞了下去,泄氣道。

    “算了,呂梁,還是你說吧,你目睹了整個過程。”

    白起也嚴肅地點了點頭,“對,呂梁說吧,是他先發現了你們。”

    陌九又急切地看向呂梁,他皺着眉頭,似是在想從何說起。

    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

    短短几個字,卻像用盡了氣力。

    “祁盛他,不在了。”

    瞬間,所有空氣都被抽空。

    陌九隻覺得心臟受到了什麼極大的外部壓力,被無盡擠壓。

    頭昏腦脹,全身力氣抽乾,她一下子摔在牀上。

    趴着牀沿,兩隻胳膊勉強支撐着身體,眼前天旋地轉。

    呂梁加快語速把看到的都說了,希望她能好受一點。

    “那天夜裏,商隊到了長安城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風沙又大。我心想先找個地方過夜,明日早上再進城。”

    “誰知剛一坐下,就碰見了你們倆。當時祁盛身上背上全是黑壓壓的幾層蝙蝠,我沒認出來,還當是什麼怪物。”

    “夥計拿着火把驅走了蝙蝠,露出了他的真容,我纔看清。”

    “他全身佈滿傷口,全身都是滋滋冒血的深紅色窟窿。可到最後一刻,他看到是我,才把懷裏的人放下來。”

    “也是在一刻,我纔看清他懷裏還抱着一個人,我才知道那個人是你,我才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去保護你。”

    “祁盛他把自己當作盾牌,用盡最後的力氣,把你抱到了外面,給你留下最後一絲生機。”

    呂梁沒再說下去,他不知道怎麼說。

    他不知道那一步一步祁盛是怎麼熬過來的,究竟世間有什麼樣的毅力,忍受着成百上千只蝙蝠的啃食,一步一步把另一個人送回了人間,卻把自己留在了煉獄。

    呂梁說完了,他緩緩擡起頭,看向陌九。

    其餘兩人也看向陌九,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陌九起初就像魂在天外,趴在牀邊,似乎呂梁講述的是一個和她無關的獵奇故事,就和之前在話本上看到那些一樣。

    直到聽到祁盛,她才猛然驚醒。

    看着呂梁一開一合的雙脣,全世界一片寂靜。

    只有那幾個字在她耳邊,在她的世界,不斷地循環。

    “祁盛他把自己當作盾牌……給你留下最後一絲生機……”

    “祁盛他把自己當作盾牌……給你留下最後一絲生機……”

    “祁盛他把自己當作盾牌……給你留下最後一絲生機……”

    她拼命捂住耳朵,但那些字眼就像那無孔不入的風一樣,不斷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不斷敲擊着她的靈魂,叩問着靈敏的神經。

    “啊~~~”

    她從靈魂深處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喊,這一刻她什麼都顧不上了。

    辟雍也好,金鑾殿也罷,她捂住耳朵發出一聲又一聲痛苦的悲鳴,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抒發內心那深不見底的悲傷。

    眼淚從心裏不斷上涌,堵在眼眶裏。

    隨後防線決堤,啪嗒啪嗒沿着臉頰落在牀單上。

    就像某個夏夜被大雨聲吵醒,走出房門,看着乾燥的地面,被一個個碩大的雨點打溼,隨後連成一片,隨後大雨傾盆。

    怎麼會這樣?

    爲什麼會這樣?

    她手指死死地扣住牀角,指關節慘白。

    兩隻眼睛冒着血絲,掙扎着就要站起來,也不知想去何處。

    怎麼會!!!

    陌九不相信,她不相信,也覺得不可能。

    她一定要親眼看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呂梁幾人試圖按住她,讓她冷靜下來。

    可喪失理智的陌九,他們根本控制不住。

    陌九一掌揮開前來阻擋的人,爬起身,剛要站起來。

    突然胸中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上涌,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滴滴點點,如春日裏的桃花,盛放在淺綠色牀簾上。

    眼前一片漆黑,又一次陷入沉睡。

    這一次,她不想再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