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注意到，陌九突然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嘴脣動了動，然後快速顫抖。鬢角從雪白的皮膚中沁出冷汗，沿着臉頰，流出一道細細的水痕。
沒有說話，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大白天，豔陽高照，背後毫無緣由，汗毛直豎。
祁武六年農曆第一天上午，窗外陽光普照，屋內明晃晃一片。
一股詭異的氣氛在長安正中那座大宅子裏蔓延，什麼事情發生了？
牀簾散散落着，遮蓋住裏面的牀鋪被子，輕輕拍打着陌九的後背。
她坐在牀沿上，腳塞進了靴子，鞋幫子還沒提起來。小小的腳踝沒有一絲血色，定定踩在地上，頭髮沒來得及梳，髮絲在微風中飄起又落下。
雙目緊緊盯着前方，但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們手裏那碗快冷掉的長壽麪。
倒好像闖進了一塊危機四伏的宅子，敵人沒準下一刻就會出現，也許從各個方向偷偷冒出個頭，瞬移到她身邊，當胸給她一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從此一代名將陌氏阿九的名號，就永遠停留在史書上那短短一行字上。
——陌氏阿九，曾征戰北匈，後死於暗殺，終年十四歲。
短短一行字，描述的卻是一個人一生的悲與喜，哀與樂，痛與甜。
鄭陵捧着長壽麪站在陌九正前方，呂梁和白起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
就在剛剛不久，三人還煞費苦心，苦思冥想，要擺個什麼樣的姿勢，才能凸顯這種驚喜。
“要是小九哭了怎麼辦？要不要安慰她？說些什麼好？”
“我沒做過這麼煽情的事，也沒把握她會怎麼樣。”
“能客氣兩句就客氣兩句，實在說不出來那些肉麻話，就喝酒。男人嘛，交情都在酒裏。”
三人在小角落裏嘀嘀咕咕好一會兒，下一刻的成果，就是在陌九面前擺開，左右兩個張開手，舉過頭頂，做閃閃發光式衆星捧月般推出長壽麪的模樣。
可是，這氣氛，怎麼和他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尷尬中透露出一絲詭異，詭異中又有一絲危險，到底怎麼回事？
不應該啊……
三人疑惑之中，向兩邊看，發現兩個同伴也是同樣茫然的表情，一無所知的倒黴模樣，也以同樣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突然，這份寂靜露出一條裂縫，真相似乎在牀簾後露出了頭。
牀簾後，似乎是男人略爲粗重的呼吸。
然後是，想睡覺但又被吵醒時發出的那種不滿的微弱呻吟。
聽這聲音，似乎很熟悉，是他們都認識的人。
緊接着，那片薄薄的牀簾，從兩片牀簾合併的縫隙中，伸出一隻手。
三人保持原有的姿勢，定定站着。
剛剛還左顧右盼，此刻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默契的集中在那隻白皙的手臂上，恨不得眼睛貼在上面，順着那隻手臂看到它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隻手臂順着陌九的脖子繞了一圈，緊緊將人禁錮在臂彎中。
陌九啊陌九，你墮落了你，還沒有整出點小成績，就敢養男寵？！
你膽子也忒肥了，養男寵就養男寵，那你小心一點，畢竟不是什麼體面事。
你還這麼明目張膽，怪不得陌府一年一度的族人聚會都不去？！
似乎還沒睡醒，黏膩的男聲，“小九，什麼聲音這麼吵？昨晚，累不累？多睡一會兒？嗯？再躺一會兒？”
慵懶沉穩的聲線，帶着點沒睡醒時發出的小奶音。
那個“嗯？”，輕柔上揚的疑問卻帶有一種魅惑的邀請和誘惑。
隨着聲音的出現，從牀簾後滑出一張臉。
先是前額和頭髮，然後是鼻樑，金色的陽光打在那張臉的輪廓上。
薄薄的紅脣似是不經意間碰到陌九脖子後那溫熱的皮膚上，下巴輕輕貼上陌九雪白的裏衣，鼻間噴出的熱氣，欲走還留的在陌九脖頸間逡巡不去，攪的陌九一陣心跳加速，心猿意馬。
臉從頭皮紅到了耳朵根，只感覺全身酥酥麻麻。
一股電流從肩膀與下巴接觸的那個點，傳出來，傳遍全身。
從身體到心臟，都因爲那一陣徘徊的熱氣震顫不已。
其他三人更是，連眼睛該怎麼放都不知道了，一個個驚掉了下巴。
張着嘴，目瞪口呆的消化眼前這香豔的場面，看着滿屋子的一片狼藉，腦子開始浮現出昨晚的激烈和不堪入目。
當朝燕王殿下和陛下面前新近紅人小陌將軍的閨房之樂，這樣的事兒，這樣的事兒，怎麼會被他們撞破了？
嘿嘿，不錯，還好沒錯過，還好看到了。
不過，呃，好看是好看，但這倆人可都不是喫素的主兒……
好奇是一方面，理智又是一方面。
儘管很想扒着門縫，把每一絲細節都刻進眼睛裏，想弄清比較關鍵的問題，比如誰主動，誰被動，整場戰鬥持續多久，但好在理智還是指揮大腦戰勝了好奇心，全都默默低着頭，排成筆直的一列，一個挨一個龜速移出房間。
呂梁最後一個出房間，踏出房門時，回過頭看了一眼裏面的場景。
陌九還是那麼坐着，眼睛定定落在地面上，不知在想什麼。
他關上門，把寂靜重新還給了兩人。
房間裏又只剩下他們，肩上輕了些，陌九擡眼看向窗外。
天氣很好，枯黃的柳枝上，似乎冒出了幾顆綠芽。
陣陣寒氣中，似乎夾雜了一陣花香。
像桃花，很早之前在竹園聞到的清甜的味道，她想起了桃花釀。
在竹園練武習字，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有個陰測測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陌九感覺一隻手覆上了臉，溫柔卻堅定的把她的臉從面向窗外的方向掰動到另一個角度。
“現在可不是開小差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