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祁盛站在最外圍,撥開醫者往裏擠,“我要大人,也要孩子,兩個都要,一個都不能少……”
沒走半步,被人提刀堵住去路。
他從沒想過有人敢這麼叫囂,雨水沿着額前的頭髮墜到地上。
鄭陵一半站在光裏一半在暗處,從沒人見他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堅決到猙獰。
刀尖快速過地,摩擦出嘶啦嘶啦火花,“殿下,微臣有罪,殿下止步於此,半步不得往前。”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是以下犯上,我可以教你死一萬次。”
聲音低低的,祁盛半邊頭髮被打溼,溼漉漉的淋着雨。
“殿下,對此微臣熟稔於心。待陌九生產完,金鑾殿前自己領罰,可是,”大刀又逼近半分,“今日,就算踏着微臣的屍體,微臣也絕不讓殿下向前。”
“憑你還擋不住我。”
“殿下,請殿下自重。”
漁陽沉着臉,也從人羣裏走出來,和鄭陵站在一起,堵住祁盛的去路。
啪嗒啪嗒的大雨,天空暗暗的,雨水匯成幾股溪流,消弭在花圃間的泥土裏。
呂梁蹲在石柱底座上,眼淚一串一串流,哭的可憐兮兮,抹掉一把還有一把淚,罵罵咧咧,“你算什麼東西!小九緊張害怕的時候你在哪?她懷胎十月,不見你關心。她在爲生你的孩子拼盡全力,你卻躲在府邸?她生產你還來遲,我們打心裏不認你。要是你不來,還能過過。可現在小九過鬼門關,你還兩個都要?要是能母子平安,穩婆也不會叫人出來問了。既出來問了便只有剛剛一個答案。兩個都要?呸,你想的好,穩婆片刻猶豫,小九沒了命,到時候你特麼就是挨天殺,你也去死吧,去地府向小九請罪……”
呂梁邊哭邊罵,邊罵邊朝他吐唾沫,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
突然,房間內傳出一聲劇烈的悽慘大叫,打破一片死氣。
衆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觸電般的僵直身體,轉身朝向房間。
呂梁嚇的先哭爲敬,抽噎的上氣不接下氣。
門啪的打開,開門是侍女邊哭邊笑的鬼臉,顫音說,“將、將軍,安全生產,母子平安。”
真、真的?
母子平安……
剎那間,齊齊的鬆氣聲。
侍女半句話還沒說完,下一刻就在人潮的裹挾下轉了無數個圈……
“不能進、不能進,將軍要休息……”
穩婆見那麼多人進來,個個喜極而泣,樂呵呵的抱着孩子迎上去。待到跟前,小心的撥開襁褓,露出孩子皺巴巴的臉……老婆子被一個個岔開躲過。
只剩她一人,抱着襁褓裏的孩子,在風中凌亂。狐疑的看着他們整齊一致的步調齊齊衝向牀邊,感慨這大戶和平常人就是不一樣……
隨後,纔有醫者、侍女來接她手中的孩子,管家樂呵呵的帶她去領賞錢。
陌九已經看過孩子,皺皺巴巴的,舅舅說是沒長開。
她疲憊的很,很累,想洗個澡,一身的血污汗臭。
但舅舅說她還虛弱,剛生產完還不能立即碰水。
於是她看到衆人關心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終於有力氣看清他們的臉,“好啦,一個個哭喪着臉,我都沒事了,好了,你們看,過幾天就全好了……”
呂梁小小的身影被擠在人後,淚腺沒跟得上腦子還在撲簌簌流淚。
呂梁邊哭邊哽咽,抹完額頭又去抹眼淚,“你個挨千刀的,這都怪你。我又不是孩子爹,我哭個什麼勁兒。”
提到“孩子爹”三個字,房間裏歡歡鬧鬧的氣氛變成一片尷尬的寂靜。
一股涼風灌進脖領,她抖了抖,“咳咳咳,今天就不招待你們了,過兩天請酒賠罪。”
侍女關上門窗,祁連撫了撫她的額頭,“你好好休息。”
陌九點點頭,輕輕說了聲“謝謝”,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不知第幾日下午醒來,大雨停了。
一睜眼就是窗外一片澄澈的寧靜,小鳥吱吱的叫聲將她從沉睡中喚醒,柳樹上還殘留着昨夜晶瑩剔透的水滴。
有人給她擦洗過身子,還換上舒爽的衣服被褥,房間打掃一新。
吱呀一聲,侍女捧着花瓶進來,裏頭插着一隻藍色的大繡球和兩隻碩大的向日葵,周邊點綴了一束束純白的洋桔梗。
見她醒了,驚喜的叫出聲,“呀,將軍醒啦?奴婢這就去通知夫人,夫人都來看過將軍好幾次了。”
陌九撐着手臂爬起來,“別叫旁人知道,讓我再歇會兒。”
這麼安靜的時光可不多,“那花兒真好看。”
侍女將花瓶放到她鼻子下,大着膽子問,“將軍很喜歡這些花?”
陌九點點頭,“很香啊,你聞聞。”
侍女很聽話,謹小慎微,把每個字都刻在心上,除了那幾個字“歇會兒”。
也就眨個眼的功夫吧,房間裏烏泱烏泱來了一波人。
孃親拿着撥浪鼓逗外孫,清脆的“砰砰”聲後連着一連串笑。
舅舅靠在柱子上看着孃親逗外甥,鄭陵蹲在搖籃邊,伸出粗糙的手指戳了戳小孩肥肥的小臉,大驚失色“霍,這、這,好嫩”,漁陽照常在品茗看書。
陌九掃視一圈,往鬆軟的靠背上一躺,怎沒看到呂梁?
思緒未落,呂梁一腳踢開門,財大氣粗,拉了幾車子藍繡球、向日葵和洋桔梗,整整齊齊插滿了好幾十個醒花桶,“諾,慶祝你大難不死。”
幾車子花一進來,令本不富裕的空間雪上加霜。
後面緊接着有人推門而入,祁小迎穿了身嫩黃的西羌服飾,一走路就叮鈴桄榔亂響,“嫂嫂、嫂嫂!我來看侄兒了,還給寶兒帶了禮物。我親自繡的肚兜!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大紅的肚兜甩過來甩過去,面料是很好的面料,只是……
呂梁眼疾手快搶去,“呵,公主還會繡企鵝了?”
一場秋雨一場涼,涼風陣陣,氣候宜人,淡淡的花香浸潤在風裏。
“你給不給我!”
“略略略,我不給,就不給,你能怎麼樣?”
陌九在涼爽的風裏笑彎了嘴角,初秋橙黃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清風攜帶着涼涼的水汽吹起紗簾,拂過衆人如花一樣的臉龐。
陌九在喝湯,舀到嘴邊吹一吹,手帕擦擦嘴角。
看着一屋子的人,大家都在笑(還有呂三歲和祁兩歲在鬧)。
再沒什麼比這更讓人幸福了,大家都在她身邊。
陌九想,以後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