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401章 一個都不準出去……
    糊了一臉的眼淚和鼻涕,陌九顫抖的伸出手,替魑合上眼睛。

    她強撐所有力氣,雙手撐地才勉強站起來,跌跌撞撞朝銀杏樹走去。

    朝裏走,不用再走了。

    心底有個聲音,陌九,你累了,你太累了,別再走了,求求你,別走了。別走了,就在這兒停下吧。

    你真的要把自己往死裏逼?再走必死無疑!

    (你嚇不倒我!你知不知道,現在活着吸進去每一口氣都苦不堪言?)

    你不害怕地獄?那裏有十八層,有數不盡的酷刑!

    (我不怕,長安是條爬滿無數蛆蟲的臭水溝,地獄不會比這兒更噁心。)

    陌九拖着沉重的身體一步步往前,心裏兜兜轉轉飄着一個念頭:孃親和舅舅都在不遠等我,跟他們走,趁他們還沒走遠。

    她的眼淚啊,怎麼都流不盡,一行行的流。

    心上的痛卻沒平息一分,只是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趁孃親和舅舅還沒喝孟婆湯,還沒過奈何橋,趁魑還記得這一世和這一世的她,她要提醒他記得,下一世一定要觸摸陽光。

    終於還是到了,終於,孃親、舅舅……

    陌九痛苦的倒在地上,倒在他們中間,不受控制的全身抽搐。

    像被丟進巨大的絞肉機,她能感受到身上每一寸肉被碾成一條條細末。

    空曠的院子鋪滿了銀杏樹葉,陌九捂住臉,從心臟開始一片片碎裂,一點點撕開。每一塊肉被不斷撕開又縫上,再被撕開又被縫上。

    刮皮刀從頭頂劃開一條縫,一寸寸剝掉。

    捂住眼睛的手縫滲出鮮血,右邊是孃親,左邊是舅舅。

    嗚嗚的哭聲像是深淵不見天日的湖水,奮鬥至此要保護的人,用生命去守護的一切,在此刻灰飛煙滅。

    金黃色的扇形葉片紛紛揚揚,她學着孃親和舅舅的姿勢仰臥看天。

    大顆大顆的鮮血從眼裏往外滲,“孃親,舅舅,你們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世上有多少種苦難,這些苦難如何纏上人又招來其他苦難?

    我以前一直不懂,我以爲努力就好了。當我足夠強大,苦難見到就會繞道。強大了,就能保護身邊的人。人都欺善怕惡,苦難也不例外。

    我也過了一段時間好日子,可後來發現一個人的強大並不光靠努力。種種原因種種力量種種博弈,我享受鮮花與掌聲,也揹負越來越多的責任。

    我變得足夠強大,以爲不再有人比我更強。可頂頭的蒼天絕不允許一家獨大;有人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衝突。

    於是,我想把那些名利都還回去吧,我不爭就好了,我也不稀罕。以爲只要我放手,什麼都不要,拱手讓出博弈地,讓想爭的去爭,就好了。

    孃親,不是這樣,一切都錯了。

    手臂壓在眼睛上,眼睛汩汩流出一行行血淚,彷彿生生不息的地下泉眼,誓死耗光地下儲備。

    樹葉片片碎裂,碎屑揚向血紅的天空。

    陌九已經分不清天地,她多怨恨啊,她怨恨把她拖入地獄的魔鬼,她也不得不怨恨自己。

    嗚嗚的哭聲在院中飄蕩,是後悔,是自責,是怨懟。

    孃親,我早該認識到,是不是我早點認識到,你們就不會喪命?

    我不想來長安,不想聲名顯赫,不想身居高位,不想成爲魔鬼臭涎相向的獵品。可上天真是不公平,不想要偏偏塞給我,想要的偏偏不願給。

    就像虐待狂寫的劇本,離幸福半步之遙,酣暢淋漓的做了個美夢,突然搖醒,幸災樂禍的說“起來繼續”。

    孃親,爲什麼做盡壞事的人不遭天譴?爲什麼善良的人不得好報?

    不僅自私還狂妄,像一羣野狗汪汪亂叫。

    他們不知道在和誰說話,他們說“王妃,老宰輔請您回府”。

    陌九的眼裏全是鮮血,倒映在眼裏的整個世界眼裏一片血紅。天空是紅色的,銀杏是紅色的,身下的落葉是紅色的。還有面前這些妖魔鬼怪,張牙舞爪的吐出血紅的舌頭,一張嘴就是一陣陣腐臭襲來。

    她踉蹌起身,黑髮散了一身,合上孃親和舅舅乾枯的眼睛。

    血紅的瞳孔冷冷盯着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慢慢靠近,走過魑身旁時,她蹲下身,此刻反倒出奇的冷靜。

    輕輕撥開手指,抽出他到最後一刻都緊握的雙刀。

    即使到生命盡頭,都沒有忘記陌九臨走對他的囑咐,“保護好孃親。”

    魑,孃親,舅舅,你們已經很累了,人生每一步苦難都沒饒過你。

    你們好好歇歇,這些人都交給我。

    這些打擾靈魂安寧的人,今天,咱們叫一個都不準出去!

    眼眶乾的生疼,陌九掃視一圈,掂了掂雙刀,舔掉嘴角血跡。

    一個都別想出去!

    今天,一個、一個,都、不、準、出、去。

    魏長卿帶了半數禁衛軍抓捕陌九,見她臉上黑洞洞的眼眶汩汩冒血,還是膽戰心驚。心中踉蹌良久,勾勾手示意所有禁衛軍一起上。

    勇冠三軍的冠軍侯?

    就算人海戰術,雙拳難敵四手,她又不是鐵打的。

    只要她是人,她總會累。

    螞蟻一樣的蝗蟲鋪天蓋地,不知死活的飛蛾撲向大火。

    陌九撕下塊黑布,矇住眼睛,心裏只要一個聲音一遍一遍迴響,“一個都不準出去,一個都不準出去,一個都不準出去……”

    雙刀打起的劍花,每一個動作都在收割生命。

    越多越好,越多越好。一個都不準跑,一個都跑不了。都留下來,你們都留下來,爲我孃親,爲我舅舅,爲我陌府幾百口人,殉葬!

    那是魏長卿生命裏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刻鐘,那天下午,冠軍侯府上方的天空是血紅色,太陽都是血紅色。形如鬼魅的少年一身黑衣,操着雙刀越走越近,每一步都踩着數百人的屍體。

    “一個都不準出去……”

    短短一刻鐘,幾萬軍隊灰飛煙滅。

    鮮血匯成一股血流,流到魏長卿腳下。

    他呆呆的看着,不可置信的呆愣在原地。

    鬼魅的少年滿臉是血,黑布遮蓋下的眼眶還在往外滲出血液。

    魏長卿哆哆嗦嗦,用了幾十年的刀都拿不穩。剛要衝,就被一股強大的氣場打得飛出去,直到重重撞到牆上落下來。

    他強忍胸口碎裂的痛,抓起刀朝院外衝,鬼魅如影隨形,下一刻就擋到面前。

    “一個都不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