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416章 冷厲的刀鋒
    折騰了一下午,丫鬟手裏的水紅了一盆又一盆。

    到晚間,太陽收盡最後一絲光芒,月亮升起,部落帳子一盞盞亮起油燈,帳內漸漸安靜,侍女出來說阿箬誕下一個女嬰。

    荔非抱着刀靠在帳上,見有人出來騰的一下站好,聽到母女平安才鬆了口氣。

    雋蒙駭讓他先回去休息,自己掀開簾子進去時,念生正給阿箬擦拭額頭和臉。

    阿箬整個人脫了力,汗水和鮮血浸溼了整片牀單被褥。

    她臉色慘白,不知是不是錯覺,雋蒙駭覺得她圓潤的臉頰有青黑色凹陷,眼眶也深了幾分,見他進來就深深盯着他,眼神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嘴脣顫抖,想說什麼。

    可剛生完孩子後還虛脫着,又攢不起一點張嘴的力氣。

    她喫力的嚥了嚥唾沫,雋蒙駭倒了杯水送到牀邊,念生一口口餵過去。

    阿箬小口喝着水一雙眼睛還盯着她,彷彿是無聲威脅:哥哥,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盯着你,你不想讓我擔心,那我也不會讓自己休息。

    雋蒙駭臉色沉重的輕輕點點頭,阿箬愣了會兒,得到答案後閉上眼睛,不多會兒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雋蒙駭看了眼小外甥女,臉龐圓圓的,眼中帶着純粹和天真。然後侍女進來鋪新被褥,幫阿箬換下衣物擦洗身體,他就走了出去。

    帳外繁星點點,已是深夜,草原上靜悄悄的。

    雋蒙駭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帳中血腥氣很濃,這一口壓下去不少。

    仰望浩瀚蒼穹,他不知怎麼的回憶起過去陌九還在草原的日子。

    那時她還是草原上最低等的東祁囚籍,地位比奴隸還低,受了不少欺凌。後來好了一點也是當別人小弟,被做主人的呼來喚去,還要被天生念生懷恨在心。

    往常這個點都該睡了,今日卻怎麼都睡不着,他就想在周邊轉轉。

    埋着頭信步走着,邊走邊想,想着就開始從鼻中嘆氣,氣體在黑夜的寒氣中凝成白霜,那時知她身份定不同尋常,但並沒想到如此不同尋常。

    陌九後來回了東祁接管東祁軍務,和西北多有來往。

    他想到之前她每次來都會在帳前扔下一個大籮筐,籮筐裏是各式各樣的糖果。過了一段時間,他才知道她每次來巡查邊境,都是一路走一路買糖。經過燒當攢了一籮筐,找到他王帳,扔下筐子再埋頭趕路。

    一回兩回,三回四回,妹妹吃了一筐又一筐。

    妹妹記仇,根本沒那麼輕易真正原諒。

    他搓搓手,冬夜漫漫,實在寒冷。

    冷白色的月亮孤孤單單從漆黑的天空俯瞰草原,雋蒙駭看着感覺更冷。

    好像上次見到陌九就在幾天前,事情怎麼發生的恁突然,一點徵兆都沒有?

    當時她身邊跟着個大塊頭,幾天前他收到文書備了好幾桌飯菜,特地吩咐帳子不要備酒,她行軍滴酒不沾,又找來燒當最好的奶茶師傅。

    她當時走的很匆忙,途徑燒當吃了個飯就趕去先零處理和左賢王部的爭鬥。

    雋蒙駭喫完飯陪她走向躍鱗,陌九目光疲憊中露出幾分狡黠,朝他眨眨眼,輕聲說,“我年前會向陛下請辭。”

    “爲什麼”還沒問出口,她繼續嘀嘀咕咕,“你知道我孃親回來了嘛,她一直想到草原來看看,我想她會喜歡這兒,也會愛上這兒鹹口的奶茶,成片的牛羊。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孃親是南瑾人?從小生活在海邊,後來來了長安,就是沒見過草原和大漠,她看了一定新奇,你都不知道我孃親,她還像個孩子似的要哄哄。”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走到躍鱗身邊乾脆利落踏上鐙子,拉了繮繩就走了。

    雋蒙駭呆在原地看着她背影逐漸走遠,咋舌她怎能一氣呵成都不寒暄一句也沒讓他說一句,然後就,走了?

    當時他想說什麼來着?

    具體記不太起來,大概能想起來,他好像想告訴她:你帶你孃親過來玩幾天玩不過來,乾脆在這兒定居哇?西羌是沒東祁強盛,草原也是沒長安繁華,但好在牧民都挺質樸善良。春天冰雪融化時雪水蜿蜒而下,那時水豐草茂你孃親可以抱一抱新出生的小羊崽小馬駒,夏天要是傍晚天氣晴朗還能看到日照金山,秋天在金黃的乾草堆裏打滾,冬天圍在一起燙個奶烤個肉……

    他想這麼告訴她來着,想說你不想待東祁了隨時可以來燒當。我和阿箬還有念生還有族內所有牧民都歡迎你,你在這兒一定會比在長安快樂。

    也不是說西羌多好,可你每次經過行色匆匆我還是能感覺到你在努力隱藏,你很累你位高權重你不想又不得不參與那些勾心鬥角,草原上沒有那些陽謀陰謀。

    還多虧你極力支持打通商貿之路,又找來榮睿順加大投資開發,西羌的日子過的一天比一天好。我族人再不用送去北匈當奴隸,不用在各部間夾縫求生,不用飢一頓飽一頓,我們還喫上了江南的大米飯,雖然不好喫,還是我們的大餅好。

    這些他都想告訴她,還有很多話。

    可那天他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他想等她下次來再說也一樣……

    雋蒙駭埋着頭邊想邊往遠處走,不知不覺走出部落,離部落越來越遠也不甚在意,繼續沉浸在思考中往前走。

    直到走到一處凸起來的高地,從那兒正好看到燒當全景。

    那時是深夜,族人累了一天心滿意足的走進夢鄉。

    整個部落沉浸在一片黑暗中,有人起夜,捧着個油燈出來不一會兒又滅了。

    偌大的月亮懸在頭頂,冷冷清清。

    他孤零零在月亮下坐着,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小九也喜歡坐在這兒。

    她更喜歡躺着,嘴裏銜根不知哪兒掐來的草葉,躺在軟軟的草地上,眯着眼睛翹起二郎腿曬太陽。

    想着想着眼眶有些模糊,漸漸遠處的部落越來越看不清,有液體從眼眶中溢出。

    寒風裹挾着寒意從遙遠的冰原上呼嘯而來,雋蒙駭終於忍不住把頭埋進臂彎中嚎啕大哭。

    大風吹起捲髮在空中飛舞,珠飾耳墜在青灰色袍服間暗淡了光芒。

    要是那天她沒離開的那麼匆忙,要是他把想說的都說了,會不會就不這麼遺憾?

    他們都以爲來日方長,以爲還有時間,以爲未來應該以好幾十年來計算。

    可命運的車輪滾滾而來,它不留情面,帶着冷厲的刀鋒劃破一個又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