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422章 纔算起了個頭
    “卑職拜見大將軍。”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北風蕭瑟,回首無晴。

    “你們,還要抵抗?”

    兵敗如山,大廈將傾,去勢已定。

    雙魏摔倒在地,頹然的嘆氣,面如死灰。

    雙目彷彿枯木,沒有一絲亮光。

    鐵青色面具發出震人心魄的寒光,將軍昂首於高臺之上,手持雙刀,睥睨敗將。

    黑甲兵上前押解叛賊,最後一個跪下的是燕王。

    陌九徑直走向陛下,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朗朗道。

    “陛下,微臣前來複命。”

    燭光搖曳,戰事冗長。

    武帝年老,早生華髮,已沉沉進入夢鄉,嘴角帶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將虎符放到牀頭,轉身時,聽到老人含糊不清的夢囈,“拿回去。”

    半側身,蠟燭照亮她年輕的臉龐,立於龍牀前停了一會兒。

    武帝翻了個身,正對向牆壁,嘴脣蠕動,“拿回去,魏府就是你的。”

    少年微微遲疑,薄脣緊抿。

    十七歲的神情寫滿大漠孤煙的荒涼,擠了擠拳頭,伸手去拿虎符,手指觸到虎符表面,寒鐵紅的發燙。

    早該放下的,早點交兵於陛下就好了。

    可到現在才放下,來不及。

    陛下的條件很豐厚,他說要給整個魏府。

    趁理智還能控制右手,她抓起虎符緊緊握在手中,強忍生理不適,抱拳道,“微臣告退。”

    武帝心滿意足,進入夢鄉。

    是夜,舊的屠戮還沒開始就迎來結局,新的屠戮早早在舊的屠戮中醞釀。

    手心緊緊攥着虎符,走出長樂宮。

    子時已過,萬籟俱寂。

    佇立於高臺之上,俯視空曠大地。

    剛剛驚心動魄的衝鋒廝殺彷彿還停留在眼前,將士們的吶喊、呻吟、痛哭和消寂,刻骨的感受到敵人的殺意、軍士的遲疑、大臣的觀望、將領的憂心。

    可是都過去了,她握緊虎符,都過去了。

    扶欄遠眺,黑髮垂落,眼神中的痛苦和那晚的黑夜一樣濃稠。

    望着靜靜躺在手心的虎符,她默默對自己說:而你註定、一無所有。

    那一晚無論個人看來多麼重大,改變多少人的命運,改變多少國的國運,寫進史冊也只短短几頁紙。很多很多人甚至一個字都沒來得及留下就消失了,極少數人也只寥寥幾行概括一生。

    不得不再次提到對“突有一人”的猜測,因爲很多人猜測是魏青藍。

    猜測是鼎鼎有名的老宰輔的原因,主要還是歸咎於魏府子孫難有臨危不亂而能掌控大局者。能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頭腦清醒抓住關鍵反擊的也只他老宰輔一人。

    這裏再提一句題外話,近現代史學家對這位執掌三朝的元老大臣,評價頗高。網絡上很多關於東祁名臣排行榜,這位大佬排名一向穩居榜首,數一數二。

    回到這個猜測本身,它是不準確的。

    《將軍列傳》小傳曾記載,魏青藍安排好一切後就爬上了鐘樓,從那兒正好能將整個皇宮收入眼底。約定大事成,朝天燃放三簇火炮爲信號。

    而當晚,大事未成,他自然沒等來火炮。

    但是他等來兩個不速之客——鄭陵、漁陽,兩人親自去鐘樓抓捕這位曾名動天下的人物。

    見到他們前,其實魏青藍早知大勢已去。

    面對結局,他出奇的冷靜。

    沒有捶胸頓足感慨命運不濟,也沒有自怨自艾悲嘆時不我待。

    他從容的接受失敗,令人欽佩的鎮定:不悲不喜亦或無喜無悲。

    鄭陵二人到時,趁着夜色,身形圓潤的老人背影露出一種乾巴巴的枯槁,背手遠望,看向皇宮的方向面有所思。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那種活了幾百年的老樹,在腳下方寸之地佇立幾百年,甚至達上千年,向上撐起龐大樹冠,向下伸出觸鬚樹根。

    老樹和老樹是不一樣的,人一眼看過去立馬能體會到。

    有的樹你知道它還能在那兒佇立很久,有的你大概覺得它熬不過這個冬天。

    這就是鄭陵漁陽此刻的感覺,他也就到這兒了。

    魏青藍一輩子都圓圓胖胖,老了似乎更圓。這種體形總讓人感覺活力滿滿,就像充氣皮球,一巴掌拍下去不用擔心它會癟,它會用拍它的力反彈回來。

    但現在,兩人對視一眼,他也就走到這兒了。

    魏青藍扶着欄杆,仰望月亮。

    聽到腳步聲,他沒有回頭,淡淡道。

    “是陌九叫你們來的吧?”

    兩人沒有回話,鐘樓離地幾百尺,平地上的微風到了這兒就吹的呼呼作響。

    讓風吹了一會兒,漁陽黑髮在風中飛舞,斷斷續續回答,“是,夜(裏)冷,更深露重,大將軍(派)微臣(等)接老宰輔(回)去。”

    風很大,吹的人聲聽不太清。

    魏青藍轉過身,衣袍在風中打得啪啪作響,兩撇小鬍子動來動去。

    燈籠搖搖晃晃,燭光昏暗。

    那天的鐘樓彷彿茫茫海洋上孤零零的燈塔,發出微弱的光。

    昏暗的燭光中,魏青藍望向那張年輕的臉,似乎在尋找昔日老友的痕跡。

    可惜物是人非了。

    他落寞的笑了笑,回過頭,似乎有點悲傷,蒼老沙啞的聲音默默檢討,“世侄,(你)爹(的)死,老朽想過,要負(點)責任。”

    視線平移到鄭陵臉上,囑咐他告訴陌九。

    那天鐘樓風很大,每句話都很難聽清每一個字,但大概能判斷對方想說什麼。

    “告(訴)小九,救(……),(……)兵權。”

    鄭陵聽到他點到自己的名字,就集中精神聽。

    風聲太大,沒聽清,是救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兵權,什麼?

    “您……”

    一句話第一個字剛出,漁陽已經衝了出去,他後知後覺的看去時,爲時已晚。

    漁陽趴在欄杆上,三分之二的身子都探到了空中。

    左手拉住拉桿,右手還要往下探,恨不得一起跳下去。

    鄭陵後腳去時,恐高捂着眼睛單眼往下看,深不見底的黑暗,黑暗中什麼都沒有,早看不到還有人影。

    他有點惋惜,到底是一代名臣,就此落幕。

    輕輕拍了拍像塊風乾的臘肉折在欄杆上的腰,嘆了口氣,又自我安慰道,“死了就死了,抓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沒什麼區別。”

    漁陽收回右手,雙手撐住欄杆跳進亭子。

    兩人一前一後,隨着一步步臺階一步步往下,身影一格格消失。

    鐘樓建在皇宮斜對面,採用最時興的旋轉木梯。

    一圈圈樓梯緊貼內表面,兩人的腳步聲在空空蕩蕩的樓體中傳出迴音。

    從此,把持朝政五十年的老臣,落下帷幕。

    而這,纔算起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