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背上的他們，握着各式武器的手都有些顫抖，像是剛剛屠伏合十的雙手。
能聽懂中洲話也會說中洲話，剛剛和屠伏有過交流的異族人，眼神裏除了炙熱之外，還有猶豫和不捨。
最終，這些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是這個氏族的最強者。
“我聽說大玄有一句話，叫做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爲首的異族人在馬背上俯視屠伏，眼神帶有明顯的審視，高聲問道：“要取經的和尚，我們要是給你方便了，你又該如何方便我們？”
屠伏沉默了少許，並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已經放下的雙手再次開始輕微的顫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強忍着什麼。
他保持昂首挺胸的姿態，看向了爲首的異族人，臉上依然是慈悲的笑容，輕聲反問道：“這位施主，你想要貧僧與你們什麼方便呢？”
爲首者擡手製止了其他想要說些什麼的異族人，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和尚，把你的這些書給我們。”
屠伏搖頭：“貧僧還要用的，如果施主真心想要，貧僧可以爲施主抄錄一份。”
爲首的異族人挑眉：“你竟然敢拒絕我們，當真不怕？”
“諸位施主看起來都是良善之人，貧僧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們是良善之人？哈哈哈……”
笑聲傳開的時候，更多的笑聲響起，聽不懂的也附和着笑了起來，讓後方的聚居地裏，有不少人放下了警戒，開始向着這邊靠近。
有女人，有孩子，走的最快的就是那些孩子們，他們在跑，女人們在後面呼喊着追趕着，卻根本就攔不住。
爲首的異族人喊了幾嗓子，就有人不捨的騎馬折返，去把所有要過來的異族人都給攔住了。
而後，爲首的異族人看着屠伏問道：“如果，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人呢？或者說，我們的好，只對我們自己人，不會對伱們大玄人，中洲人。你怕嗎？”
“那貧僧就更不怕了。”屠伏笑着說道：“如果施主們都是壞人，都是劫匪，賊寇，大不了就是把貧僧的這些盤纏給搶走了。總不能，要壞了貧僧的性命吧？”
“如果我們搶了你的盤纏之後，還要殺了你，你還不怕？”
“大不了就是一個死字嘛。”屠伏保持笑容，輕聲回答道：“這位首領，貧僧爲何要怕呢？”
死字又不是寫在我的身上，我不僅不會怕，反而會很高興呢。
屠伏沒有說出他的心聲，只是看着似乎能夠決定自己命運，同時也能夠決定這羣異族人命運的‘首領’。
“我確實是他們的首領。”
首領回應的屠伏的稱呼之後，鬆開了握着彎刀的手，高舉着說道：“準備好酒好肉，送給這和尚，讓他喫飽喝足，給我們抄寫了那些書之後再離開。”
屠伏又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也不完全是因爲失望，只是忍的有些辛苦。
“首領，貧僧喫素的。”
“喫素是你的事情，是你們大玄的規矩，來了我們這裏，你就要喫肉喝酒。”
“首領的好意貧僧心領了，但酒肉確實是貧僧必須要守的清規戒律。”
“當真不喫？”首領又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屠伏搖頭，堅決道：“當真不喫。”
“好。”首領又笑了起來：“那就準備素食給他。”
“憑什麼？”有異族人終於沒忍住，提出了質疑：“大玄人都是壞人，他們的商隊最奸詐了，拿最差的東西來換我們最值錢的東西。我們應該把這和尚的盤纏都給搶了，最好是殺了他，因爲我們早晚有一天要和大玄打仗，現在不殺了他，以後他就會在戰場上殺我們的人。”
“他是和尚！”首領語調擡高，斥責一般說道：“和尚只會救人，不會殺人，他們大玄的和尚和我們的和尚不一樣，有什麼殺戒，是不能破的，不能殺生的。這樣的和尚，怎麼可能是壞人，怎麼可能會在戰場上殺我們的人。”
“你怎麼知道他是那樣的和尚，說不定他是一個假和尚，是大玄派來的細作、探子，就是冒充什麼取經的和尚來查看我們的情況。”
爭論開始之後，反對首領的一方出現了支持者：“對啊，真的和尚，怎麼可能會騎着馬去什麼西天靈山求取真經，我們都知道那地方是走不到的，真和尚能不知道？”
首領眉頭緊皺，看着逐漸有羣情激奮之勢的族人們，厲聲斥責道：“他寧願給我們抄寫經書，也不願意把經書給我們換取活命的機會，這還不夠嗎？我都要抽刀了，他還是堅持不喫肉不喝酒，還不夠嗎？搶這樣的和尚，殺這樣的和尚，是會遭報應的啊。”
異族人安靜了下來，就連最開始質疑的，也轉爲沉默。因果報應和六道輪迴之說，早已深入人心。
就在這時，屠伏突然開口：“那貧僧，是不是可以把這些盤纏給收拾起來了？”
首領皺眉，他總覺得這和尚腦袋不太好使，這個時候提錢，不是找事嗎？
果然，屠伏的話讓那些異族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地上的金銀銅錢上，有的人眼神一直都沒離開過。
這些錢其實不少，可以說是來自於一個小商隊和幾十個劫掠者的全部身家，折算下來有白銀五百兩之多。
相當於大玄一個普通縣令十五年左右的俸祿了，如何能不眼紅。
“收起來吧。”首領道：“你的錢，我們可不敢要，真要是遭了報應，我們能祈求誰來幫我們呢？求佛，佛會埋怨我們搶了他的人。”
屠伏笑了笑，蹲了下來，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把金銀銅錢全都收進了褡褳之中。主要是金銀，銅錢在剝毒的價值，還不如那些動物的皮。
當金銀消失在人們眼中時，隱約有嘆氣聲響起，但無人在意。
屠伏真的像是首領以爲的傻和尚，就這樣跟着一羣異族人，來到了更多的異族人之間。
筆墨伺候，素食淨水備好，屠伏就在幾百個異族人的圍觀中，熟練的抄寫着經書。已經把這些經文都背下來的他，抄寫起來都不用看原本，還讓首領認爲屠伏在亂寫，仔細對照之後，再次確認屠伏就是一個真和尚。
一個半時辰，幾本經書抄寫完畢，屠伏的手速讓異族人都有些喫驚。
“平日裏經常抄寫經書，習慣了。”
屠伏喫喝無忌，順便解釋了一聲。隨後，拒絕了首領讓他留宿的提議，以取經的路程太遠爲由，直接啓程。
首領送了一段路之後才折返回去，而在首領離開後，本應該策馬狂奔以防備意外的屠伏，卻走的很慢，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可惜的是，他一直沒等到。
他沒等到私自來劫掠他的異族人，也沒等到他自己忍不住，轉身衝回去大開殺戒的時候。
“原來我忍得住啊。”
屠伏走着走着，就笑了起來。
“或許，我根本就不需要忍，因爲那些人在我眼中並非修行的食糧資源，而是活生生的人。
因爲……貧僧真不是魔頭！”
問心之後，屠伏未曾凝練過的口竅，突然有了一種鬆動的感覺，因爲口竅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