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的回答,讓屠伏有些失望,又心生期待——不知道,總比有關係要好很多。
特別是方丈當着這麼多長老的面,加了“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句話。
那想來是不可能騙人的、說謊的。
“那弟子就沒有疑問了。”
屠伏終於停止了他無法無天的發言,但長老們卻不願意了。
有長老厲聲道:“我認爲,無空不適合學九陽神功,更不適合參悟大日如來真經。還請方丈收回成命,並以佛法消除其關於大日如來真經的領悟。”
還有長老怒聲道:“方丈剛纔說,那七個加起來壞了近兩萬人性命的妖怪,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無空,意思是,無空手上沾染了三千人的性命?”
在場的長老之中,並不是全都知道屠伏這一趟出海做了什麼,明心雖然知道,之前也不可能跟每一個長老都說一遍。四十七位長老齊聚的場面,大佛寺這些年的時間裏,也只有上一次魔門宗主登門挑戰的時候纔出現。
所以,大佛寺僅有的十八位金身境的長老,之前才能在方丈也受傷的情況下,放心的前去追殺受傷的魔門宗主。
“明心。”有明心的師長直接質問道:“你這徒孫,又殺了多少人?”
明心沒法沉默,回答道:“他這一趟出海,殺了海盜有近三千人之多。”
算上之前殺的屍宗之人和盜匪賊寇,總數確實已經超過了三千。
“明心,你怎敢如此?”
“你知道他殺了這麼多人,還要瞞着我等,讓方丈傳他九陽神功,你是何居心?”
“方丈,我認爲無空必須要被關入鎮妖塔。”
“我也這樣認爲,我寺十萬僧衆,雖然有不少放下屠刀之人,更有外出遊歷時爲求自保、爲了救人而誤傷他人性命,但全都加起來,十年也壞不了三千條人命。這要是繼續放任無空,他一個人壞掉的性命,豈不是能超過我大佛寺六百餘年,上百萬僧衆加起來造成的殺孽?”
“無空?明心啊,你給他取的這個法號不合適,我看啊,他殺孽深重,內心毫無敬畏,簡直是無法無天,法號就應該叫無天!”
不少長老們同時發難,讓大殿之中嘈雜了起來,讓殿內所有人的心也都嘈雜了起來。
明心無言以對,只能低頭沉默。
方丈同樣沉默着,但還和之前一樣盯着屠伏的雙眼,完全沒有眨眼的意思。也是屠伏之前唸經太投入,不然的話,他就會知道方丈一整夜都沒眨眼,一直在盯着他看。
等到長老們說完,殿內再次安靜的時候,方丈纔開口問道:“無空,你要如何自辨?”
屠伏面無表情的微微搖頭。
“弟子無需自辯。”
“爲何?”
“因爲剛纔說話的長老們,從未自辯過。”
“恩?”
包括方丈在內,所有長老都愣了一下,剛剛還低頭沉默做鴕鳥狀的明心,此時也驚愕的擡頭看向了屠伏。
“敢問諸位神通境,或是金身境的長老,那些海盜在海上造下無邊殺孽的時候,諸位長老爲何不去制止?”
長老們不說話了,因爲他們都猜到了屠伏要說什麼。
沒人搭理的屠伏自說自話。
“是因爲諸位長老不想去嗎?我看不然,諸位長老肯定是想要去的,畢竟那馬三、鄔大璋之流都能夠被度化,海盜又有什麼不能度化的。
只是因爲歸真境及以上境界的人族不能出海,所以諸位長老都是有心無力的,那爲什麼諸位長老不能出海呢?因爲西天靈山並未和……”
“閉嘴!”明心怒斥出聲。
屠伏聽話的閉嘴了,但只是片刻就再次開口。
“弟子的境界不過是煉神而已,修爲雖然高了一些,但也不足兩百年。近三千個海盜啊,海上還有上百萬的海盜啊,以弟子的實力,敢問諸位長老,弟子該如何一一度化那些海盜呢?”
長老們繼續沉默。
他們能說什麼呢?他們都已經看出來了,不管他們說什麼,屠伏都有能夠反問出來的話。
這小子,當真是無法無天。
屠伏確實有些無法無天,長老們沉默,他就繼續自說自話。
“弟子確實可以一個一個來,抓上幾十個海盜就回岸上一趟,把他們的武功廢了,送回寺內做苦力,讓他們開始一心向佛的生活,以善舉來彌補之前的罪過。
弟子又不會飛,怎麼可能追的上海盜船啊,他們有馭風珠之類的法器,甚至是法寶。
好,就算是弟子可以不着急,一個一個來。但弟子的天賦如此卓絕,若是不被諸位長老廢了武功,哪怕是諸位長老把我關在鎮妖塔裏,弟子一樣能夠突破至歸真境。
一年之內。
而到了歸真境就不能出海,只有一年的時間而已,弟子這樣抓又能抓回來多少個海盜呢?”
屠伏的視線,終於從方丈的身上移開,他環視全場,一個一個的看向了那些長老。
昨天入夜時進入殿內的緊張和雙腿發軟,早已消失不見,神通境和金身境長老們自身的威壓,他更是已經習慣了。
他敢和所有的長老對視,但並非所有的長老都願意和他對視。
最後他的視線回到了方丈的身上,直視方丈的雙眼,對大佛寺的諸位長老發問。
“弟子想問,弟子不着急的這些時間裏,那些海盜造下的殺孽該怎麼算?弟子想問,一年之後,弟子無法出海了,那些海盜造下的殺孽,又該怎麼算?
好讓諸位長老知道,鎮魔司有記錄在案的,每年因爲海盜作亂而身死的良家百姓以及賤籍之人,都有萬人之多,這還只是記錄在案的,這還只是世道穩固的時候。
若是算上那些沒有記錄在案的,若是世道不穩了,朝廷無力組織海軍巡視海岸和主要航道,無力緝拿海盜了,那每年又該有多少人被海盜所殺?
這些殺孽,比之弟子造下的殺孽,孰輕孰重?而這人世間,爲了一己私慾而肆無忌憚的要壞人性命者,又何止是海上的百萬海盜?他們造下的殺孽,比之弟子造下的殺孽,孰輕孰重?”
屠伏說的長老們啞口無言之後,又以自負到極致的態度,再度發問。
“總不能,因爲弟子有成佛的資質和機緣,就只顧着自己成佛,而不顧這天下蒼生吧?”
他不止自負,還依然如故的無法無天。
竟是當着大佛寺方丈和幾乎所有長老的面,從蒲團上站起身來,高聲道:“那這大日如來,弟子不修也罷!”
“放肆!”
明心怒喝之時,已經是出現在了屠伏身前,一巴掌拍向了屠伏的腦袋。
“放肆!”
方丈同樣是怒喝一聲,不見有任何動作,明心拍向屠伏腦袋的那一巴掌就停了下來。
事實上,方丈確實是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以怒喝聲,就擋住了金身境的明心,然後挑眉質問道:“伱在這,演給誰看呢?”
“啊?這個……”
明心確定方丈會阻止他,但卻沒想到方丈會當衆戳穿他的心思。當着長老們的面也就算了,反正這麼多年時間了,哪個長老不知道他有些屠伏曾說過的‘不正經’啊。
可是,這讓威嚴盡失的他,以後在屠伏面前該如何自處呢?
明心進退兩難之間,方丈沒繼續爲難他,而是看着昂首挺胸的屠伏。
“諸位長老是否需要自辯,和你是否需要自辯無關,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問你,你該如何自辯?”
我剛纔那些不算是自辯嗎?
屠伏知道,今天若是不給出一個讓方丈和大多數長老都滿意的答案,他最好的結果就是學不了九陽神功和金鐘罩。
搜腸刮肚的思索之時,突然福靈心至。
他在大殿之中,對大佛寺的方丈和長老們,朗聲道: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佛是佛,劍是劍。別人修的佛,是別人的佛,別人修的劍,是別人的劍。我修的佛,是我的佛,我修的劍,是我的劍。
佛劍分說,我修的佛,不是爲了普渡衆生,讓世人一心向善,而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修的劍,不是爲了一時之勇,逞強好勝的徒增殺孽,而是仗劍天下,斬盡一切惡業。
方丈問弟子該如何自辯?弟子的自辯是……”
屠伏略作停頓,而後聲如洪鐘。
“殺生爲護生,斬業非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