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府城裏，有無數人奔走相告，歡呼雀躍。
這讓飛在空中以神通境的感知力，靜觀全城變化的屠伏，心裏面欣慰無比。
他能夠看出來、感覺到，這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真心實意的，是發自肺腑的高興。
“法怡說的對，大玄的氣數還是有的。”
聽到這話，被迫主動飄在他身旁的三皇子，緊張之餘又有些不滿，但卻不敢發作。
“大師還懂得觀看氣運、氣數的法門？不愧是大佛寺的高僧，佛法精深啊。”
“不不不，我不會你說的法門。”屠伏語氣親切像是和朋友在說話一樣回道：“但在我看來，所謂氣運和氣數，不過是人心所向而已。”
三皇子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不錯，確實是人心所向。我大玄立國三百年，四海平定，讓不知道多少人安居樂業，自然是值得人心所向。”
略作沉吟，三皇子像是放開了一樣說道：“畢竟，真的改朝換代了，那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的利益受損。維護我大玄正統，也是在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
“說得好。”
屠伏讚許了一聲，他聽懂了三皇子的意思，這是他之前沒有想到過的原因。
不說有錢有權之人，即便是那些普通百姓的一畝三分地，真的改朝換代了，也不一定還是自己的。
得到誇讚的三皇子，終於找到了話頭和機會，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
“兵過如匪，除了已經活不下去的人，沒有人喜歡打仗的。”
“即便是一些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不得不造反作亂的人，真的開始之後，多數也是會後悔的。”
“他們一開始都認爲，只要他們造反，他們就能夠當頭領，能夠當大官，當將軍，甚至是當皇帝。可事實卻是，他們只能當大頭兵，敢死隊。”
“或許他們能夠在作亂劫掠的過程中，收穫一些錢財，大口喫肉大口喝酒。但這些錢財終究是不屬於他們，一頓兩頓喫得好，到死的時候，就會無比的後悔，想起一頓好不如頓頓飽的道理。”
“哪怕是頓頓都喫不飽，但只要頓頓都有的喫，那也比喫飽幾頓，喫好幾頓，要好太多了啊。”
“短暫的榮華富貴，不過是斷頭飯罷了，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屠伏沒有打斷三皇子的話，他其實也想看看這個三皇子是什麼樣的貨色。
並以此來對比，法怡又是個什麼水準。
三皇子也從屠伏的安靜傾聽之中，獲得了更多的勇氣，結束了鋪墊，話鋒一轉。
“太祖曾經說過一句話，只要百姓們都能喫飽，那就絕對不會有人造反。即便是有人想要造反，沒有民心所向，也都是跳樑小醜罷了。”
“我以爲，我們大玄之所以會有很多人喫不飽、活不下去，並不是因爲百年之最的天災。不過是百年之最罷了，即便是千年之最，以我大玄的國土疆域，養活三億人也不在話下。”
“真正的關鍵，在於極少數人，把持了絕大多數的土地。比如……郭家！”
屠伏有些詫異的看着三皇子，而三皇子則目光坦誠的和他對視。
“我並不是因爲郭元魁和郭家得罪了無空大師您，才特意提起了郭家，只是在說一個事實。郭家坐擁小半個柳州的土地，其中不僅有良田，還有山林礦產，並以此爲基礎，涉足於各行各業。
在柳州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生是流州的人，死郭家的鬼。
這句話，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屠伏沉吟道：“爲何不說我大佛寺？”
“大佛寺？哈哈哈……”三皇子突然笑了起來，反問道：“無空大師莫不是認爲，大佛寺的那二十四萬畝寺院田，能夠和郭家這樣的相提並論吧？”
“怎麼說？”
“敢問無空大師，可知我大玄的耕地一共有多少畝？”
“多少？”
“我大玄的耕地面積超過了五億畝，這樣一算，二十四萬畝很多嗎？不值一提。”
“但大玄有三百六十五個州，平均下來，每個州也不過才一百多萬畝地而已，二十四萬畝，不多嗎？”
這魔頭是在跟我開玩笑？
還是故意誆騙我說出得罪大佛寺的話，好將我斬殺當場？
三皇子內心再次惶恐了起來，但卻面不改色，鎮定的說道：“不多，原因有三。”
“第一，平均的算法不對，或者說用在這裏不合適，賀州的耕地本就極多，有超過一千萬畝。
第二，大佛寺的寺院田，並非是原有的耕地，而是在大佛寺建寺之時自行開墾出來的。
第三，二十四萬畝寺院田，養活的不只是大佛寺的十萬僧衆，無空大師您的救災之舉天下皆知，大佛寺的救災之舉，同樣是天下皆知。
所以，大佛寺和郭家這樣的自然不同，二十四萬畝，也不多。”
屠伏不置可否。
“你繼續說。”
“好。”三皇子心裏稍微鬆了一口氣，感覺像是度過了一劫，繼續說了起來。
“我以爲，大玄之危有上中下三策來解決。
下策只能解燃眉之急，就是把郭家這樣的，掌握了大量土地卻只爲一己私利的，土地全都收走再分給百姓們，不聽話的，全都給抄家滅族。
但這同樣會激起民變，雖然必定是被郭家這樣的，裹挾而生的民變，可確確實實是民變。”
“中策只是治標不治本，除了要對郭家這樣的動手之外，還需要清理貪官污吏，讓各種政策都能夠儼然有序的執行下去。不然的話，抄了郭家，就會出現趙家、錢家、孫家、李家。
但水至清則無魚，再怎麼清理貪官污吏，也只會像是野草一般，燒之不盡，風吹又生。”
三皇子停頓了一下，注意到屠伏的表情和眼神都沒什麼變化，才繼續說。
“上策，是開墾新田。無空大師可知，我大玄的國土疆域之內，能夠被開墾爲耕地，不，是開墾爲良田的面積有多少？”
“不知道。”
“皇宮供奉的大內高手之中，有三位神通境帶隊，十八位歸真境做下手，共同奔走三年時間，丈量了整個大玄之後才知道。”
三皇子的情緒激動了起來，他看着屠伏的雙眼說道：“一共有二十七億畝。”
屠伏愣了愣。
五億畝和二十七億畝之間的區別，是個人都能夠分辨出來。
雖然能夠被開墾，不代表容易被開墾，畢竟那些神通境是飛着看的，歸真境也能夠高來高去。
但哪怕是隻有一半被開墾出來，那大玄的人口就算是翻個倍，也完全足夠了。
三皇子語氣激動的繼續說着。
“我曾對父皇提議，凡是新開墾的土地，十年免收賦稅，並劃爲永業田，世世代代都歸爲開墾者。只此一策，就能讓千萬百姓把心思放在開墾荒地之上，而這些需要開墾荒地的，都是活不下去的。都是……會造反作亂的。”
屠伏其實不太懂，他的天賦悟性，基本上都在修行一道上。
但他覺得這個三皇子說的有道理，不像是法怡口中的‘草包老三’。
想來也是，真要是徹頭徹尾的草包，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支持他呢？
“那皇帝爲什麼不同意？”
屠伏語氣平靜的問了出來。
三皇子沒有猶豫的回答道：“因爲遷移人口去開墾荒地，會影響各地的賦稅，還需要贈予他們錢糧，讓他們在有收成之前能活下來。而且，原本要繳稅的千萬人，甚至是數千萬人，十年不交賦稅，國庫會空的。”
“你又要怎麼解決呢？”
“很簡單，說起來，這還是和無空大師您學的。”
三皇子拍了馬屁之後說道：“搶！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用萬萬人的賦稅養活的軍隊，在百姓們沒喫沒喝的時候，不去搶錢搶糧，只留着鎮壓活不下去的百姓嗎？
異族，又不是我們大玄人。”
有點意思啊。
屠伏雖然知道‘搶’這個字，放在這一層面上不可能這麼簡單，但確實是一個辦法。
三皇子激動的繼續說了起來。
“開疆擴土不僅可以解決錢糧的問題，還能夠增加耕地，讓更多的人有開荒的機會，養活更多的人。我以爲……”
“行了。”屠伏打斷道：“不用說了。”
三皇子深吸一口氣。
“還請大師助我一臂之力，我願以國師之位供奉大師。”
“那還是算了吧。”
屠伏微微搖頭，看着下面已經沸騰起來的青州府城，笑了起來。
“我來青州，只辦三件事。”
“哪三件？”
“殺人，殺人，還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