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姑給你送來的？”巖平時沒什麼愛好，又因爲失去了過去所有的記憶，連練功都撿不起來。
雖然遇到危險的時候有本能的自保能力，但，平時沒什麼事，是不太可能去練功的。
這一院子的人，其實巖自己心裏清楚，大家對他總有幾分疏遠，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願意跟人交往了。
事實上，他並不是一個非常冷心冷情的人，只是不想給大家增添麻煩。
見他點點頭，鳳九笑問：“那麼，看了這麼久，可有什麼見解？”
“不敢。”巖在鳳九面前，還算是能放鬆的，他沉默了下，才道：“這書不知道撰寫的是何人，不過，有些看法，我個人不是那麼認同。”
“譬如呢？”事實上，雪姑對治國之道並沒有什麼研究，給巖找回來的書冊，也不過是爲了給他找一點消遣的東西。
恐怕，這書冊裏頭寫的是什麼，雪姑自己都不知道。
雪姑其實是很忙的，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去看什麼書籍。
“譬如，”巖想了想，才道：“書中所說，要國泰民安，最重要的是開疆擴土，撰寫之人認爲，只有疆土遼闊，國家纔會富庶，弱小隻會被欺凌。”
“難道，你不是這麼認爲？”鳳九倒是有點訝異，這不就是當初拓跋岢巖的想法？
若不是那般，爲何這些年來，拓跋岢巖一直東征西討的，就是想要擴大媃赫的領土。
但爲何現在，卻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是錯的？
“擴大領土，確實可以讓國家強悍起來，不受外族的侵犯，不過，凡事過猶不及，一味的開疆拓土，卻忽略了民生髮展，這個國家一定走不長遠。”
巖將書冊拿起來，又翻了書頁，才道：“書中所說，弱小會被欺凌，我自然也贊成這種說法，但，國土小並不等同於弱小，有些小部落，其實也是很強悍的。”
“最重要的是民心，要得民心，就得要先讓百姓真正富裕起來，而若是常年戰亂，就算讓你國土無限增大，後勤也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將國土真正發展起來，這便成了無意義的侵奪……”
不知不覺間，鳳九杯中的茶水乾了，再倒一杯，依舊被她一口一口飲盡。
她不知道自己聽了多久，只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認識還是很貧乏，尤其在治理國家方面，很多道理都懂，但到了真正細節上的事情，未必都能認得清。
巖真的是一個寶藏男子，若不是親耳所聞，鳳九一定想象不到，原來在他心裏，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治國道理。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發點，全都是爲了百姓，爲了蒼生。
可當初的拓跋岢巖，爲什麼會是一個好戰的首領？爲什麼他所想的，和所做的竟是如此大相徑庭？難道，就是他母妃當年的遭遇，讓他連性情都變了嗎？
如今的巖，丟失了那些記憶，也忘了喪母之痛後，初心重現，卻成了一位仁愛之士。
人生，真的很難側。
“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巖忽然聽了下來，盯着她垂下的眼簾。
“我過去……
其實巖一直有預感，只是一直不太願意面對。
他抿了下脣，才繼續道：“過去，我是不是一個惡人？”
“若是呢？”鳳九不答反問道。
巖沉默，若是，他又將何去何從？
“若你當初真的是個惡人，如今知道了，又該如何？”
鳳九的追問，猶如一記重錘，在岩心頭狠狠擊落。
他呼吸略微重了些，五指漸漸收緊，若他從前真的傷了無數的人，是個極惡之人，他又該怎麼辦？
鳳九並不說話，只是端起杯子，淺嘗杯中茶水，給他思考的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巖淡淡道：“若是還有機會，我願意償還我欠下的債。”
“這芸芸衆生，有誰能說自己從未犯錯？”茶水已經涼了，鳳九也沒有繼續喝下去，只是將杯子放下，看着杯中漸漸平靜下來的清茶。
就算是聖人都會犯錯，更何況是一個童年遭受過不堪打擊的人？
“錯了也便是錯了，過去的何必再想？我們要看的，是現在和將來，就算你過去真的是個惡人，只要從今日起，以你初心，真誠待人，不也是對當初所犯下那些罪行的一種彌補？”
巖不知不覺捏緊了手中的書冊，鳳九如此說，自己過去恐怕真的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可卻又正如她所說，過去也便是過去了，就算自己現在再糾結又有什麼用？
“你身子現在感覺如何？”鳳九換了個話題。
有些事情，有些道理，其實誰都明白，但是不是真的可以參透，還是得要時間去考量。
“身子沒什麼不適，不用擔心。”巖下意識往窗外望了眼，月圓之夜快要到來，鳳九在擔心，事實上，他自己也在擔心。
蠱毒發作的蝕骨之痛，不是一般人能輕易抵擋的，能每個月熬過去，確實不容易。
“你呢？”他盯着鳳九的臉，反問道。
“我？”鳳九想笑，只是笑意有些苦澀。
他身上的蠱毒，是雪姑爲了救她，轉嫁到他身上的，這件事情，巖至今不知道，卻反倒關心起她來了。
是啊，誰又能說自己從未犯錯？
她的蠱毒轉嫁到巖的身上，對巖來說，難道就不是罪大惡極？
就算雪姑動手的時候，她還處於昏迷中，並不知情，但，他終究是在替她承擔痛苦。
“我沒事，我的症狀比你輕多了，能有什麼問題？”
鳳九站了起來，再看一眼那本被巖放在茶几上的書冊，認真道：“放心，我一定會很快想到辦法，解去你身上的痛。”
巖沒說什麼，親自送她出門。
在鳳九臨走的時候，他忽然追了兩步，低聲說：“你也放心，我……以後一定不會再做惡人。”
鳳九微愣，回頭迎上他的目光，似有許多話想說，可最終也不過是點了點頭，回了淡淡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