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美漫從渣康學徒開始 >第二十九章 醫生與病人
    男人從狹窄的鐵牀上爬起來,他捂着纏繞着繃帶的腦袋,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

    很快的,男人轉身於彎腰間嘔吐起來。

    長方形的小窗戶上那斑斑裂痕的玻璃外,三縷光芒透射進來將隆起背部並隨着喘息不斷晃動的魁梧身軀籠罩其中。

    豆大的汗珠落在嘔吐物中,男人盯着那片污穢緊鎖眉頭。身體上的疼痛並不令他感到絕望,真正令他無法承受的是縈繞於混亂腦海裏的大片陰影,和陰影中正凝視着他的一雙憤怒暴虐的眼睛。

    男人想到了什麼,他坐在了地上,靠着冰冷的牀沿,擡頭看向滿是髒污的破舊天花板,四方的逼仄空間內,就像是昨晚惡鬥的那個籠子。

    一張滿是血污的猙獰面孔在眼前閃現。

    男人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睛,羣魔亂舞的吼叫聲潮水般涌來。血色開始蔓延,每一張臉孔都是那麼冷漠、暴戾、瘋狂。

    人們喜歡鮮血,他們渴望着最原始本能下的衝動釋放,他們在迴歸人間並戴上面具前,首先是野獸。

    他們恐懼着那頭野獸,但他們又都渴望着成爲它。

    但沒有人能做到,因爲那需要擁抱死亡,併發自肺腑的愛上她。

    男人吐出了一口血痰,那是被那個愛爾蘭酒鬼胖揍後遺留在嘴裏的殘留物。他傷不了男人分毫,沒有幾個人能做到,而身體記憶下的特殊呼吸和冥想總能令他的傷恢復的很快。

    就像是天生的鬥士,天生的殺手,天生的暴徒。

    男人站起身來,他搖晃着走向骯髒的小洗手間,然後雙手撐着手盆擡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堅毅的一張臉上還有些血痂,那魁梧結實的身體上遍佈傷疤,腹部的那一大塊兒燒傷最爲可怖,它甚至一直蔓延到背部的大片區域。它或許本應致命,但男人還是活了下來,可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名字,身份和過去。

    不,至少還有人記得我。

    這是能夠支撐男人活下去的動力,他還有朋友,也正是他的朋友告訴了他水手的身份,妻子的名字,船難事件和因此失蹤的妹妹。

    男人擰開生鏽的水龍頭,他接了一捧水拍在臉上,他感受着冰冷寒意帶給他的清醒和鎮靜。他扯下了綁帶,看了看短髮間遺留的血塊兒。

    很快的,男人洗了個澡,他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然後忍着些許的疼痛穿好衣服,又將昨晚被剋扣了百分之七十多後剩餘的那點兒微薄獎金胡亂塞進破夾克兜裏。

    昨晚失控後的騷動令男人在兩週內不能繼續參加地下格鬥賺錢,他必須找一份零工,但在那之前,他得去看他那還在住院的妻子。

    男人想到妻子時溫柔的咧嘴笑了,他不記得過去的事兒,但他的朋友告訴了他自己是如何求婚的,他和他妻子又是如何相愛的,還有一些趣事。男人最喜歡那個和妻子一同在酒吧觀看一個撇腳喜劇演員的故事,因爲他的朋友告訴他那個喜劇演員多麼愚蠢,也正是那份愚蠢令他丟了工作,但至少他在失業前用蠢像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好吧,那個喜劇演員的確有些可憐,而男人已經不記得他所說的笑話了。

    男人離開了自己租住的屋子,他走出老公寓樓,雙手插兜來到了街道上。

    都柏林北部的老工業區繁華不在,就像歐洲的其它工業城市一樣,都在一體化的開端和新經濟體的發展下被歷史的車輪碾碎,化作塵埃內的剪影和舊時代只能出現於回憶中的泡沫。

    男人走過目光呆滯的人羣,或許他們之間就有昨晚瘋狂嘶嚎的看客,但陽光的他們再度披上了人皮,他們會裝作視而不見,他們會裝作,他們仍舊是屬於天堂的子民。

    那麼我呢?

    男人擡頭間看到了一片陰影煽動翅膀飛過,他忽然呼吸有些急促,他眨了眨眼睛,腦海中的那雙暴怒的眼睛彷彿又一次出現。

    不!退散吧,惡魔!

    男人搖了搖頭,他深呼吸了幾下後,看了看車道,然後小跑着抵達對面的花店,他每一次去看他的妻子都會帶一束玫瑰,他不知道妻子是否喜歡,但他卻想這麼做,就像是這曾是他的習慣。

    看着手中可憐的一束玫瑰,男人苦澀的一笑,他並不覺得日子令他極爲煎熬,因爲他現在找到了應負起的責任和希望。

    私人醫院的樓道內靜悄悄的,今天沒有什麼病人,只有一些醫生和護士路過。男人露出微笑並挺直腰板,他爬上二樓,來到妻子的病房前推開門。

    陽光落在潔白的被單上,妻子靜靜地躺着,那瘦削蒼白的面容憔悴不堪,她還是沒有甦醒。

    男人走了過去,將牀頭櫃上花瓶內枯萎的玫瑰換下。

    “我來了,瑪莎。”男人俯下身,他摩挲着妻子金色的髮絲,又溫柔的在額頭印下一吻。

    “托馬斯,你來的可夠早的!”熟悉的聲音伴隨着俏皮歡快的一連串笑聲響起。

    男人回過頭,像是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般的笑道,“瑪莎的氣色不錯,謝謝你,醫生。”

    “我都說了多少次了。”瘦削的男人身着白大褂走進病房,他烏黑的頭髮一絲不苟的向後梳着,再發蠟的作用下泛着光澤,男人鬢邊的幾縷頭髮卻顯露着怪異的綠色,他的臉色有些不健康的蒼白,笑容十分熱情,只是嘴角似乎不受控制的細微抖動略顯詭異,而那雙眼睛神采奕奕,彷彿深邃的綠色漩渦,“請叫我傑克!”

    醫生走了過來擁抱了下男人,“她會醒過來的,我堅信這一點。我擔心的倒是你,托馬斯。我給你的藥還在喫嗎?”

    男人搖了搖頭,“兩天沒吃了,我的衣兜破了,藥丟失了。很抱歉,傑克。”

    “不,沒什麼抱歉的。”醫生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胳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托馬斯!我會讓你好起來,瑪莎也會醒來!你瞧!你們將會重新走向幸福!我堅信這一點,這也是我非常想要看到的未來!你得打起精神來,托馬斯!”

    男人感激的點點頭,“我會的,傑克。我發誓……”

    男人轉向病牀上憔悴的妻子,他溫柔的勉強笑道,“我會撐下去,我們會重新開始,我也會找回過去,我會找到穩定的工作,我們會住進大房子,一切都會好起來。謝謝你,傑克。沒有你,我早就崩潰了。”

    “哦,別這麼說,托馬斯。”醫生的笑容變得極爲詭異,“我們都會遇到一些難以跨過去的坎兒!我們總有一些令人失望的過去!你要做的不是向後轉,托馬斯!爲什麼不就這麼忘了過去!用現在的美好將那些窟窿堵住呢?”

    “我……我試過了,傑克,但我的內心總是憤怒,我覺得過去的某些事令我受到了創傷。”男人再度顯得有些失落,“我總能看到一雙……可怕的眼睛,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遵循了你的建議,每晚參加格鬥也是爲了能釋放心中的憤怒,但我還是失控了,我居然差點兒殺了那些人。”

    醫生摟住了男人的肩膀,他微笑着鼓勵道,“那裏是罪惡的天堂,那裏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而你既是正義,憤怒需要出口!是誰定義了這些條條框框?又是誰定義了理性?一直都是我們自己,不是嗎?藥物不過是安慰劑罷了,你要學會正視自己的內心,托馬斯,釋放真實的自我,愧疚?自責?看開點兒,老兄,核陰雲還在籠罩,饑荒、戰爭、失業橫行,你要學會笑,托馬斯,爲了瑪莎,你也要學會笑,並接受那個自我!”

    男人有些猶豫,“可那不會……”

    “你想說瘋掉,對吧?”醫生舔了下嘴脣,他稍稍彎腰,側目看着男人,“那同樣只是世人約束自我的一場騙局罷了!瘋狂的終點有什麼?人們兀自恐懼着什麼?托馬斯,看看這座城市,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在你身上發生的悲劇!秩序?良知?不!一切都是人爲作用下的必然結果!一切都是謊言煽動下的陰謀!所以,這個世界纔是瘋狂的!而既然如此,我們又爲何假裝自己是正常的?假裝自己的人生是合理的?假裝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男人愣了,那雙黑暗中的眼睛睜開了,還有那雙翅膀,蝙蝠般的翅膀。

    “我……我累了,傑克,我得回家睡一覺。”男人的額頭滲出細汗,“或許你是對的,但我……我不知道,天哪,我並不認爲那是一個出口。”

    “當然,托馬斯。我只是說,你該甩掉過去,讓自己高興起來。”醫生掏出了一個藥袋遞給男人,“或許,你該看一些笑話。”

    “或許吧,傑克,或許吧……”男人接過了藥,他點點頭,有些驚慌失措的走出了病房。

    看着男人的背影,醫生捋了捋頭髮,他的嘴角慢慢向上揚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哦,我相信這一點,你會像我一樣開心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