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美漫從渣康學徒開始 >第四十四章 守靈(一)
    傑瑞是對的,牛津街的那兩個店鋪的確藏着一些門道。

    它們並不在牛津街的核心地帶,而是在聖邁克爾教堂南邊的巷弄邊緣拐角處,一幢是17世紀的一個羅馬里亞商人蓋的巴洛克式的紅與白搭配的三層小樓,原本是一家文化展覽館和書店,一幢則是典型的喬治亞風格的那種四四方方的古典主義小樓,它的一側牆面幾乎燒焦了大片,但內部卻沒有任何損傷。原本這裏是一家咖啡館,三樓則曾是牛津大學城的學生租住的公寓。

    在這幢咖啡館的後方便是一條安靜的巷弄,如今在古老的石牆前堆滿了拆卸和清理的垃圾。無人打理的藤蔓、樹枝和灌木瘋長着覆蓋並穿透了磚牆,也遮掩住了大片的垃圾。那一片黑壓壓的樹林像是隔離帶般的勉強守住了殘存的文明與蠻荒的邊界,但就在可看見的並未傾塌的那座大理石拱門之下,那或許不少人都遺忘了的絞刑場仍舊陰魂不散。

    在這片即便在浩劫前牛津街最繁華時期也偏享一寸安寧的街角下方則在文明的黑暗與污穢之間開闢出了一條隱路。

    陳宇如今站在咖啡館地下儲藏室那灰色的木板門前,傑瑞已經提着一盞油燈走過了那扇門,在潮溼的泥土氣味下,一條通道正橫跨街道與另外的那幢書店地下室相連。

    “看哪!陳!那兩邊土牆上開鑿出來的凹槽!還有那些用過的蠟燭與滿是蠟油的燭臺!這裏簡直就像是一個地下的墓穴!哈!我們或許能找到一些棺材!”傑瑞的興致非常高昂,他在快速的收購了這兩家店鋪後便迫不及待的向下窺探,“或者是骨甕,棺材!就像是挖掘出一整個蘇美爾人的遺蹟!”

    陳宇沒有理會傑瑞的嘮叨,他稍稍側目間回望了下來時的路,敞開的木門之上,仍舊可以嗅聞到狹窄的樓梯間的那些陳舊的紅漆木頭散發的濃重歷史味道,他在走下來時並沒有去觸碰牆上蒙灰的畫作,也沒有特意的被一些黑白老照片上的留影所吸引。因爲它們都停留在現實中,無所謂過去與現在。

    現實就是現實,你總能分辨的出來。

    但有些東西一旦突破了某種界限,你便無法得知其內涵與真相。

    因爲深埋其下的並非理性,而是更爲原始的東西。

    那骨碌碌轉動着滾到陳宇腳下的玻璃球就是掀起一絲波瀾的起始點,然後是那張印有約翰·彌爾頓頭像的泛黃明信片,最後是靜靜躺在樓梯口兩塊兒褪色木板縫隙出的銀色懷錶,錶殼張開後露出印有西德尼·佩吉特在《博斯科姆溪谷謎案》中創作的那幅帶着獵鹿帽、叼着菸斗形象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畫像。

    陳宇低下頭,他看着傑瑞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的異樣,他並沒有俯下身去拾起那些像是被過去歷史的海洋沖刷上岸的零散碎片。因爲一旦將其拾起,或許便意味着終將破壞某種平衡與界限。

    “或許我們今天到這裏就可以了。”陳宇看着那塊兒懷錶建議道,“這裏沒有金屬門,傑瑞。或許它被封存了起來,或許它不希望被現實打攪。”

    傑瑞立刻轉過了頭,他咧嘴爽朗一笑,“它就在這裏,我能感覺的到,陳!但是你說得對,驚喜一旦過快的被發現了就失去了太多的樂趣!那麼讓我們離開這個聖所吧!我們去喝一杯酒……啊!這太令人懷念了!”

    傑瑞忽然彎下腰撿起了一本書,他撿起病迫不及待的翻開,“《霧都孤兒》1838年初版!天哪!它甚至沒有一點兒時代的痕跡!但我敢發誓這是真的!”

    陳宇此時卻後退了一步,他看了看兩側土牆上的凹槽內歪斜在陰影中的蠟燭。

    兩根已經亮了起來。

    但這裏不是虛間。

    冷風從腳下向上翻涌,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在悉悉索索的發出骨骼脆響般的聲音。

    彷彿死人在刮擦着牆壁與某個根本不存在的大門。

    “丟掉它,傑瑞。那不是屬於我們的東西,你必須專注於眼前。”陳宇那愈發敏銳的感知力讓他聽到了更多的聲響,還有光,詭異的白光,它轉動着落在陳宇的右眼內,隨之而來的便是紅色簾幕徐徐拉開背後突然出現的幾個眼珠。

    它們像是陶製的,光滑中帶着一絲黯淡和粗糙,但那眼珠並不眨動,它們透過紅色簾幕的縫隙窺探着這個狹小的通道。

    “傑瑞!”陳宇再次後退了一步,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而且這裏並非虛間,他和傑瑞所面對的像是一直停留在牛津街下方的某種力量。

    “但是它的確屬於我,陳!”傑瑞仍然慨嘆着自己的意外發現,“我的確擁有過這本書,看吶!這裏面還有我的書籤!《仲夏夜之夢》插畫的書籤!這是我在十五歲時在巴黎淘弄到的!它再次回來了!”

    無法接近。

    陳宇現在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到傑瑞的身邊,因爲傑瑞在遠離現實,遠離時間。而這個距離看似不過三步之遙,但只有陳宇知道,他或許永遠都抵達不到傑瑞所在的彼岸。

    他們站在無限的兩端。

    “看着我,傑瑞!必須走過來!丟掉這些東西!別成爲它們!”陳宇拍起了巴掌,試圖喚醒傑瑞,“那不是你的東西!那是……”

    陳宇看到了一個留着長頭髮的流浪漢穿着肥大骯髒的黑色大衣走向了傑瑞,他的整張臉都隱沒在滴着水的頭髮下,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長着蒼白的瘤節,他的手上有一張地圖。

    還有一個黃金製成的號角。

    陳宇覺得這個人就是十年前將牛津街地下的祕密告訴傑瑞的那個流浪漢,但他或許又不是那個人,他只是傑瑞渴望的具象化產物,又或者是同樣遠離了現實的一個角色。

    歸根結底,他們在遠離現實的孤舟上,他們越來越遙遠。

    “我知道那扇門在哪兒了,傑瑞!”陳宇忽然大聲喊道。

    傑瑞終於擡了下頭。

    陳宇猛然間擡起手臂指向自己身後敞開的木門,影影綽綽的如同蜘蛛般的東西正從那些漆黑的階梯之上向下爬行着。

    但陳宇還是不管不顧的指着來時的路,“還記得廚房下的酒窖嗎?還記得那個灌風的破洞嗎?它就在牆後面!”

    “哈!得來全不費工夫!”傑瑞在與陳宇交談了幾次後便喜歡上了這個眼光獨到的年輕人,他相信陳宇的判斷力。

    而陳宇想到了這一點,他撒了一個謊。

    一個將超越現實的傢伙拉回來的謊言。

    如果約翰在這裏,他估計已經開始冷嘲熱諷了。

    傑瑞手中的那本書消失了,滾到陳宇腳邊的玻璃球、明信片和懷錶也全部消失。

    蠟燭熄滅的瞬間,紅色的簾幕與那些眼睛不見了蹤影。

    但傑瑞走過陳宇身邊時,陳宇卻仍然可以看到那個渾身溼漉漉的流浪漢站在傑瑞原本站着的位置上,他擡起了頭,瘦削如同骷髏般的蒼白臉上,呆滯的目光注視着傑瑞的背影。

    陳宇終於想起了這個人物到底是誰。

    莫泊桑《流浪漢》中的那個窮苦的木匠,那個連乞丐都當不成、最終成爲了罪犯鋃鐺入獄的流浪漢。

    這似乎像是某種預兆。

    “來吧,夥計!讓我們離開這個無聊的地方!”傑瑞哼着歌踏上了向上的樓梯。

    但陳宇回頭時,他看到的卻是傑瑞那一路向下的影子。

    1982年4月。

    本應是春暖花開後迎接希望的開始。

    但陳宇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們註定還是要失去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