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元配 >44.叔嬸
    魏年雖是個大臭美, 還特別要面子,不過, 他是個心底極清明的人。沒幾天, 魏年就給陳萱拿回了一撂舊報紙, 說是舊報紙, 是因爲, 這些都是過了期的。魏年道,“家裏也不訂報紙,這個雖是過了期的, 你不是捨不得用白紙練字麼,用這個練字,總不怕浪費了吧這是白得的。”

    陳萱兩眼放光的問,“沒花錢”

    “沒有, 我一個朋友在報社, 他們那裏這種多的是,想着你有用,我就要了一些來。”

    陳萱高興的圍着魏年說, “阿年哥, 以後有這種不花錢的東西, 儘管弄家來”陳萱就喜這不花錢的。魏年想到陳萱的性子, 不禁搖頭一笑。可就是這舊報紙,陳萱也捨不得直接用, 她都是白天把正反面兒的文字讀完, 晚上纔會在上頭寫字。陳萱發現, 報紙真是個極好的東西,上面有許多新鮮事兒,有時,陳萱還會同魏年唸叨一回。陳萱感慨,“可真是新時代了,我在報紙上,看到有許多新派人士離婚的事。還有許多,是女方提出來的。”

    陳萱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口氣道,“以前在鄉下,要是說哪家的女人被夫家休了,日子就難過了。我看在北京城,這都不算個事兒。”

    魏年輕咳一聲,“也不能說不算個事兒,只要夫妻能相處下去,還是不要離婚的好。既做了夫妻,可見是有這份夫妻緣分的。既有這緣分,就當珍惜。如今外頭的許多新派人士,好不好的就要一拍兩散,我也是不贊同的。”

    “是啊,現在有許多以前沒有的東西,小汽車、電車、沙龍、還有許多新鮮的衣裳,可是,現在的人,想兩個人過一輩子,反是難了。倒是以前的人,成親就是一輩子。”陳萱說着,又擔心魏年誤會,她連忙解釋起來,“我這就是瞎說一說,不過,阿年哥你先前說的話也很在理,譬如,像咱倆這從頭到腳都不般配的,還有,那些實在過不到一處的,要是勉強,也不好。阿年哥你以後有喜歡的女孩子,你說一聲,我半點兒都不會拖着不同你辦離婚手續的。”

    “我又沒說咱們。”真是的,剛看三天半的舊報紙,連離婚手續都知道了。要說魏年也怪,以前聽到陳萱說這種只要他有喜歡的女孩子,便半點兒不會賴着他的話,魏年心裏總是高興的,今日卻怎麼聽都覺不順耳。魏年道,“你也忒會聯想,咱倆也沒有不般配,阿萱你以後可是要做一級教授的人,就是論般配,也是我配不上你啊阿萱,你以後發達了,不會看不起阿年哥吧”魏年心緒有些亂,便將話題岔開來。

    陳萱瞪圓眼睛,“阿年哥你怎麼能這麼想,先不說一級教授是很久以後的事了,人家楚教授那樣的人,還得念二十多年的書才能做到一級教授哪。我就是現在每天唸書,就是跟楚教授一樣聰明,也得二十年以後了。到那個時候,阿年哥你肯定是特別成功的人士。再說了,阿年哥你對我這麼好,我以後怎麼報答你都是應當的,怎麼會瞧不起你我就不是會瞧不起人的人,我自己個兒知道被人瞧不起是什麼滋味兒,我以後,絕不會做那樣的人。我要跟像阿年哥、像文先生、像楚教授、像吳教授這樣的人學,我不跟那些不好的人學。”

    魏年忍不住笑,“好。”看陳萱兩隻眼睛圓溜溜兒很認真的模樣,魏年手指不受控制的動了動,一瞬間,特有想摸摸陳萱臉的衝動。

    教過陳萱當日的洋文,魏年卷着本洋文小說繼續閱讀,今日讀書卻不如往日專心,魏年讀書不似陳萱坐得那樣筆直端正,他向來是懶洋洋的靠着背子卷兒的姿勢,於是,特別方便他時不時的往陳萱那裏瞟上兩眼。奈何,陳萱唸書之專心,不要說兩眼,就是魏年把眼睛看瞎,陳萱都沒有半點兒察覺。

    於是,這一夜,就這樣與以往那般有些平淡,又有些不平淡的過去了。

    陳家二叔二嬸是在十一月初過來的,陳萱自來了魏家就很忙,忙着識字,忙着學洋文,還有幸參加了文先生的沙龍,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而且,魏家裏裏外外的打掃、三餐、還有家裏的針線,大都是陳萱和李氏的活兒。所以,陳萱是真的忘了,上輩子,她叔嬸也是來過這一遭的。

    陳萱正在跟魏銀商量着怎麼裁各自那塊新買的呢料子,二人都是想做大衣的,就是款式還沒想好,正在翻服裝畫冊,聽到外頭有人大聲說話,魏老太太冬天都是坐熱炕頭兒的,老太太守着窗戶近,隔窗一瞧,還說呢,“這誰呀”

    陳萱也跟着打窗子瞧了,當下心裏就一咯噔,臉色也有些僵,“是我二叔二嬸過來了。”

    “傻愣着做什麼,趕緊出去迎迎。”魏金揚聲一句,倒是把陳萱膠着在上輩子的回憶中狠狠的拽了出來,陳萱掀開棉門簾子就出去了。陳二叔陳二嬸都是一身厚棉衣裳,見到屋裏出來個身穿胭脂紅色的半舊旗袍、頭梳一個油光光的攢兒的小媳婦,一時真沒敢認,要不是陳萱喊他們“二叔二嬸。”,便是走在街上,見了都認不出陳萱的。

    陳二嬸到了魏老太太屋裏還說哪,“哎喲喂,這皇城根兒的地方就是不一樣啊,北京城的水土養人哪,看咱們萱兒,這才幾天沒見,都水靈成什

    麼樣兒了老太太,我們萱兒在你家,可算是掉福窩兒裏頭啦。”

    陳萱到外頭付了陳二叔陳二嬸過來的車錢,又端來茶水,陳二嬸慌手慌腳的接了一杯,掀開茶盅蓋子喝了兩口,連聲誇讚着,“這北京城的茶也不一般哪,好喝,在咱們鄉下,都是春天的柳樹葉子捋一把曬乾了,冬天當茶的。這城裏的茶不一樣,怪香的。”

    魏老太太一隻手靠在鎖着的點心匣子上頭,笑,“覺着香就多喝兩碗。”

    “那不能,能喫這一碗就是福分啦。”陳二嬸笑彎了眼,彎中透出親近來,“我們秋天忙完了,家裏也沒什麼事兒,就記掛着萱兒,這孩子,自她爹孃去了,就沒離開過我們。哎,她嫁到您家,我們也知道定是好衣裳好喫食的享福哪,可不過來瞧一眼,總不放心。這是自家田地裏打的花生,我跟她二叔給扛了半袋子來,是今年的新花生,大娘您嚐嚐,都是挑的上好的咧。”說着就打開布口袋,往外捧了一大捧,給魏老太太擱在掀開半拉炕褥子只留下炕蓆散熱的炕頭兒上了。當下把魏老太太嫌棄的不輕,魏老太太直叫喚,“阿萱趕緊拿個簸箕來,親家嬸子,炕上可不能放喫的”

    陳二嬸讓魏老太太叫喚的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臊紅了臉。陳萱趕緊去廚房拿了個半尺見方柳條編的小簸箕,收拾起魏老太太炕上的花生,又用洋白布巾把剛剛放花生的地方擦了一遍,連帶着陳二叔帶來的半口袋花生,陳萱說,“我拿廚房去,這花生炒一炒更香。等炒好了,再拿過來叫老太太嘗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