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元配 >47.把事說開
    陳萱回家, 先把容先生給她的裝着書單的檔案袋放抽屜裏鎖了起來,之後, 換了身家常天青色的半舊棉旗袍, 就去廚下與李氏一道做晚飯了。

    陳二嬸這一下午也弄清楚沙龍是個啥玩意兒了,聽魏家大姑奶奶說是高, 極高端的宴會,都是大人物一起說話聊天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沒想到陳萱這樣的半啞巴都能去, 就陳萱這樣兒的,不是陳二嬸小瞧她, 她見着生人能說話嗎會交際嗎就是穿兩身好衣裳,去了也不過是根木頭

    真是傻子有傻福

    這樣的傻東西, 竟有這樣的福分

    陳二嬸既羨且妒了一個下午,陳萱回家只是在魏老太太這裏露個面兒, 就得去做活了, 魏銀坐老太太屋裏喝水,陳二嬸尖着嗓子跟魏銀打聽沙龍上的事兒, 畢竟魏金只知個大概, 魏金也沒去過這叫沙龍的地界兒。魏銀不愛理陳二嬸這樣的人, 可陳二嬸畢竟是客人, 又一直沒眼色的絮叨個沒完, 魏銀就挑撿着說了, “都是文化界的人, 多是大學裏的教授、當下的學者、報紙的主編、作家。”

    “二姑奶奶這樣的伶俐人倒罷了, 我們萱兒,自小也沒念過書,她就是去了,能跟人家說到一處”陳二嬸恨不能自己代陳萱去。

    魏銀不願意聽人這樣貶低陳萱,放下水杯,俏臉微沉,語氣加重,“我二哥過去,當然是要帶着二嫂的。現下跟以前不同了,以前女人多是在家裏刷鍋做飯,現在許多洋派的應酬,人家都是請夫妻雙方的。我二嫂以前在您家是沒念過書,如今來我家,已是學了認字,還會洋文,哪裏還是以前在您家時的模樣呢您剛來時不也說麼,都認不大出來了。要我說,我二嫂正應了那句話,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二嫂這樣的人,天生心善,厚道,說不定就是陳家大叔大嬸在地下保佑着她哪。”

    魏銀這話,由於內容太多,饒是陳二嬸這自認精明的,也得多嚼兩遍才能明白這話裏的內容。

    沙龍回來的第二天,陳二嬸終於摸到了個與陳萱獨處的機會,陳萱坐在西配間兒的炕沿兒上,低頭聽陳二嬸訴了一通的苦。從地裏莊稼收成不好,到家裏大妹妹在成親,大弟弟要念書,再到生計如何艱難,家裏如何不容易。再說一通這些年養陳萱的各種難處,什麼陳萱小時候生病,陳二嬸一宿一宿的不睡覺守着她,陳二叔揹着她跑出二十里地到縣城的藥鋪子抓藥,費的那些心神花的那些個銀錢,當真是海了去。這些事,陳二嬸自己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自己把自己感動壞了。陳萱硬是沒有半點兒感覺,她只記得家裏大妹妹生病時,陳二嬸一宿一宿的不錯眼的瞧着,至於二叔跑二十里地去縣城藥鋪子抓藥的事,也不是揹着她,是揹着大弟弟去的。

    陳萱並不言語,陳二嬸要說,她聽着就是了。

    陳二嬸看她不言不語的啞巴樣兒就心裏躥火,伸手推陳萱一把,“萱兒,做人可得講良心,你雖不是我生的,可你自小就跟着叔嬸長大,叔嬸家就是你的孃家。這女人哪,還是得指望着孃家的,你說是不是咱家裏可有誰哪,說到底,就是你們姐妹兄弟三個。哎,你如今算是掉進福窩兒裏了,你說,你這日子好了,是不是該拉幫一下你弟妹們拉幫一下咱們家”

    陳萱依舊沉默着沒說話。

    陳二嬸急了,“你倒是說句話”又不是真啞巴,這麼死悶着是個什麼意思

    陳萱終於開口,她看向陳二嬸,說,“我在婆家,一分錢也沒有的。二嬸也知道,當初您也沒給我壓箱錢。我手裏,是沒錢的。”

    陳二嬸心裏早開罵了,更嫌陳萱蠢笨,嘴裏還得指引她,“你沒錢,你嫁魏家,魏家就大爺二爺兩房,你現在是二房的少奶奶,你說一聲,難道魏家人能瞧着你孃家犯難”

    陳萱眼睛一眨,眼睫垂落下去,遮住眼睛裏的神色,陳萱低低的問陳二嬸,“這要怎麼開口,現在老太太還時常說當初二十塊大洋的聘禮,我就兩身衣裳的陪嫁,老太太一說這事兒,就很不高興的。”

    “那聘禮是給咱家的,咱家怎麼置辦,是咱家的事關他魏傢什麼事兒再說,那不是當初家裏事情多,又有以前你爹孃看病拖欠下的藥錢,這都欠多少年了先前咱們沒錢,魏家正好送了聘來,不得先還錢麼這錢又沒用在別處,與用在你身上,還不都是一樣的”陳二嬸巴啦巴啦的一通話,徹底堵了陳萱的嘴。

    陳萱聽了,點頭,“哦,既然是這個緣故,等有空我就跟老太太說。老太太還是通情達理的。”

    “就是這樣,咱家也不是白要,是借的,就借五十塊大洋,熬過這個年頭兒,待年景好了,一準兒還錢。”陳二嬸不管陳萱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反正先把任務給陳萱鋪派下去,還加一句,“叔嬸兒可就指望着萱兒你了,以後也享我們萱兒的福。”還怕不保險,問陳萱,“你打算什麼時候說”

    陳萱痛快非常,一口應下,“借錢的事,老太太自己做不了主,等晚上太爺回來,我就去說。”

    見陳萱終於開了靈竅,陳二嬸總算滿意了,拉着陳萱的手又誇了她一通有福的話。

    當然,這是陳二嬸不知道陳萱是如何說的。要是知道,她估計能氣死。

    陳萱喫過晚飯,與李氏在廚下收拾乾淨,洗過手,沒回自己屋,她就去了老太太屋裏。陳二叔陳二嬸知道今天陳萱要說借錢的事,倆人早早的避回了西配間兒。

    李氏找出老太太慣用的牛角

    梳,要給老太太通頭,魏金依舊坐炕頭兒上腿上蓋着條狗皮褥子手下不停的織羊毛衫。陳萱進去後,也沒有拐彎抹腳,直接說,“我有事想跟老太太、太爺說,大姐、大嫂,你們能迴避一下嗎”

    魏金順嘴兒就問,“什麼事啊這麼要緊”

    陳萱閉口不言,魏金一瞧陳萱那蚌殼樣的嘴巴就猜到三分,往炕下去的時候還沒好氣的說她一句,“你得記着,你現在喫的是誰家的米麪。”說完,哼了一聲,抄着織了半截兒的羊毛衫,往隔間兒魏銀那屋去了。

    李氏把梳子放回妝匣,也回自屋兒了。結果,一出屋兒,卻是見魏金正半撅着扒棉門簾兒後頭偷聽哪。李氏搖搖頭,出去了。魏老太太心下也猜度幾分,以爲陳萱是來借錢,當下臉色就不大好,沉了臉問,“什麼事”

    魏老太爺待兒媳們一向不錯,指指炕沿兒,“坐吧,有事坐下說。”

    陳萱坐下,先說了嫁妝的事,陳萱說,“我爹孃去的早,我也不知道我爹孃當初看病拖下多少賬,嬸子這麼說,我就這麼信了。”

    “你信他奶奶個攢兒”魏老太太平地一聲怒喝打斷了陳萱的話,拍着炕沿兒,直眉立目的說她,“你是不是傻啊,當初你爺爺你爸爸在北京一樣是有兩號買賣的,後來他們命短,先後去了,病着時是延醫問藥沒少花錢,可後來磕拉磕拉家底子,也置了你們老家百十來畝田地。不然,你們老家的田地哪裏來的那都是你爺爺你爸爸掙下的,傻子哪裏來的拖欠十好幾年的藥錢你還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