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想要什麼？這座城市嗎？”
無論任何人站在楊巍的角度，都會這樣想。
劉天明笑了。薄薄的嘴脣裂開一條縫，彎曲的嘴角充滿了邪惡與鄙夷。
他當然想要這座城市。只不過，不是以楊巍所想的那種方式。
“從現在開始，這裏的一切歸你了。”
劉天明直起身子，伸出右手，細長白皙的手指指著地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巍覺得身體裏所有的血正在集中，匯聚成一股可怕的洪流，朝著腦袋裏瘋狂洶涌，刺激著他遲鈍的思維無限發散，處於隨時可能發狂的邊緣。
這座城市歸我？
買買提和鄭發奎都在覬覦這座城市。他們爲此甚至爾虞我詐，笑裏藏刀。一個給一個設置陷阱，一個想要幹掉一個取而代之，甚至乾脆併吞對方的勢力和地盤。人類與兇屍之間的戰爭有多麼殘酷？恐怕沒人會比楊巍的認識更加深刻。大家爲此付出了努力，很多人付出了生命，就是爲了得到，重新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宜居之地。
現在，這個神祕的男人，自稱爲“劉天明”的傢伙，居然說這裏歸我了？
實在太刺激，太令人震撼，太出乎意料。
不等楊巍從混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就聽到來自臺階上方冷漠的聲音。
“你認識他們嗎？”
沿著劉天明手指的方向，楊巍看到了分別掛在臺階側面正上方的兩個人。他們位於臺階的左、右兩側，掛的位置有些高。如果不是劉天明專門指出來，恐怕楊巍根本不會發現。
鄭發奎掛在左邊。他從腰部以下的部位都不見了。紅白相間的脊椎骨從襤褸的衣服下面垂落，連接著小半個骨盆。黑紫色的腸管粘在牆上，在雪白的牆壁表面印出可怕痕跡，彷佛從白紙上爬過的蚯蚓。他低著頭，從面頰與上半身的輪廓，勉強可以判斷是他。雙手被兩條鐵鎖高高吊起，就像一個很大的英文字母“Y”，只是下面那一豎有些短，顏色也介於黑紅之間。
買買提掛在右邊。他整個人從中間開始，徹底變成了扁平狀。楊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因爲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恐怖到極點的死狀。就像一個人躺在地上，四肢攤開，身體被巨大的，圓形的重物從上方壓住，超過身體承受極限的重量直接把人體壓扁，厚薄程度與一張紙區別不大。無論骨骼、肌肉、內葬、脂肪還是皮膚，都在這種不可抗拒的碾壓之下失去了本來面目。唯一保存完好的部位，就是從身體四角伸出去的腿腳胳膊，還有買買提那張胖乎乎，隨時都帶著迷人微笑的腦袋。
他的眼睛圓瞪著，嘴巴張得老大，舌頭伸出嘴脣足有三十公分。耳朵、鼻孔、眼眶和嘴角都掛著血痕，只是已經乾涸，彷佛被濃重的油畫顏料在對應部位狠狠抹了一筆。
“我一開始沒打算要找你。因爲我是個很怕麻煩的人。”
劉天明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膀：“我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們正在喝酒。關著門，只有他們兩個人。我一直認爲男人在喝酒娛樂的時候如果沒有女人陪伴，那這些男人要麼不是非常認真在商議某件事情，就是在那種事情上屬於直不起來的**。顯然，他們屬於前者。我知道他們是這座城市目前的最高權利者，也明白他們對城市多達好幾萬的人可以直接號令。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就這樣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些話說得輕描淡寫，楊巍卻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買買提很怕死，鄭發奎手下也有好幾十個精明強幹忠心耿耿的親信。更不要說是兩個幫派首領聚在一起的時候，這附近肯定到處佈滿了他們的眼線。因爲雙方都不信任彼此，都要以武力爲制衡，暫時形成安全的對峙……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出現的第三者，也就是劉天明，肯定會成爲所有警戒者眼中的敵人。
之前帶口信給楊巍的那名黑瘦男人，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楊巍相信，有那麼敏捷強悍的“奴僕”，劉天明根本用不著親自動手。毫無疑問，守候在市政大廳附近的兩大幫派警戒者都死了。當然劉天明也沒有撒謊。他就這樣推開門，走進房間，因爲外面根本就沒人看守。
劉天明平靜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繼續迴盪。
“他們都懂的審時度勢，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不好惹。那個頭上戴小帽的胖子態度不錯，說話口氣也很謙恭。但是我好幾次看到他在桌子下面伸手摸槍。高個子的那傢伙脾氣就很暴躁，言談之間對我冷嘲熱諷，甚至非常兇狠的對我進行威脅……其實我很好說話，我之所以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爲了表明我的態度，也爲了說明一些事情。”
聽到這裏，楊巍不禁失聲叫道：“你說什麼？這座城市是你打下來的？”
劉天明用冷漠的目光注視著他：“不是我，難道是你們？你以爲那些兇屍都是不開一槍轉身就跑的膽小鬼嗎？你以爲這座城市裏多達數萬頭的兇屍哪兒去了？覺得很不可思議是嗎？兇屍，這是我給那些喫人怪物起的名字。你也是一名幫派首領，你肯定也有自己的情報來源。難道你就不覺得在戰鬥過程中兇屍的屍體太少了嗎？你們有沒有想過“怪物去哪兒了”這個問題？”
楊巍深深吸了口氣，帶著貫穿全身的恐懼，彷佛受到電擊一般連連點頭。
他的確想過這個問題，還與鄭發奎私下進行過探討。然而，鄭發奎對此根本不重視，甚至認爲楊巍是在危言聳聽。
“……原來，閣下您就是那個隱藏在背後的人。”
楊巍很清楚在這種時候該說什麼話。他彎下腰，朝著坐在臺階頂端的劉天明深深鞠了一躬，言語非常懇切：“我代那些被兇屍喫掉，直接或者間接因爲它們而死的人，謝謝您。”
劉天明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的確比他們要聰明，而且很有頭腦。”
劉天明偏過頭，看了看掛在左邊的鄭發奎，又看看掛在右邊的買買提，喃喃自語：“他們太蠢了，一個個都想獨佔這座城市，又不願意付出代價。他們以爲我是上門討債，其實我是給他們從凡人成爲神之奴僕的機會。他們拒絕相信眼前正在發生的真實，想要聯手起來殺了我。”
楊巍大口呼吸著空氣，努力控制住想要跪倒在地上的衝動……沒辦法，來自劉天明身上的壓制氣息太過於強烈，掛在兩邊牆上血淋淋的屍體正在述說真實。無論鄭發奎還是買買提，他們的死法楊巍從未見過，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
繼續探究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楊巍甚至不覺得劉天明所說“神之奴僕”有什麼不對。在這個該死的，混亂到極點的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就是神。
至於其它的事情，楊巍只能選擇新的無視。
劉天明的說法證實了長久以來楊巍心中所想。原來這一切並非自己無根據的猜測，城內的兇屍的確是因爲意外死亡。至於那些怪物的屍體在哪兒？楊巍非常聰明的沒有發問。他覺得這應該是另外一個祕密。如果現在提出，對自己絕對沒有好處。
“我需要一個代理人。”
劉天明直截了當地說：“我要這座城市在最短的時間裏恢復秩序。就像病毒爆發前那樣，每個人都安於職守，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如果他們違規，或者犯罪，警察會把他們抓起來，送進監獄。”
楊巍覺得心臟彷佛被看不見的手緊緊抓住，他在窒息與思維凝固之間沉默了幾秒鐘，擡起頭，認真地問：“我有幾個問題。”
劉天明淡然地揮了揮手：“說吧！”
楊巍連續做著深呼吸：“您是政府派來的人嗎？”
劉天明搖搖頭：“不是。”
楊巍臉色微微一變：“那麼，您以前是政府官員？”
劉天明輕笑道：“也不是。別胡思亂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厭倦了這樣每天不停的殺戮，我也不願意看到更多的人在野外死去，或者被兇屍抓住當做食物。總的有人站出來做點兒什麼。不管有沒有用，也不管這樣做意味著什麼。”
直到現在，楊巍的思維才逐漸恢復正常：“其實我也很想這樣。但是您知道，只是烏蘇這一座城市，很難長久保持和平。社會協作很複雜，這需要很多人共同努力。我們缺少食物，沒有藥品。如果只是少數人倒也簡單，問題在於，我們的人數很多，有好幾萬。”
劉天明換了個坐姿：“你以爲我只是在烏蘇這一座城市裏實施規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