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生物工程師戴著藍色口罩，看不到他的面孔。可是透過對方的眼睛，殷博智分明看到了一絲輕蔑，以及嘲諷。
因為對方也看到了他微微晃動的肩膀。從這個特徵就能判斷出殷博智想要動手，卻被來自大腦的強制意識所控制。
那根棉籤沒有如意料之中戳向殷博智的眼睛，而是伸進他的嘴角，在潮溼的口腔裡略微一蘸，便拔了出來。生物工程師將帶有殷博智唾液的棉籤插進一臺攜帶型檢測儀，注入溶解劑，屏幕上很快顯示出多達數十條分析數據。
綜合身體指數正常。
白細胞和紅細胞數量正常。
身體含氧量正常。
只是腎上腺素數值略有偏高。
這不奇怪。對這種情況，生物工程師早已見得太多。無論是誰被禁錮在狹窄的小圈子裡，都會在離開的時候想要活動活動。這是一種生物本能，是對比環境下形成的釋放效應。尤其是殷博智這種二次培養體，他與正常形態的戰鬥型培養人不同，具有極其強烈的自我意識，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對伸到面前想要蘸取唾液的棉籤肯定抱有敵意。
可是那又怎麼樣？他的主控意識已經被鎖定，二次灌輸的思維徹底佔據大腦，取代了曾經的潛意識。不要說是用棉籤從他身上收取一點點體液，就算是生物工程師現在直接用刀子捅穿身體取血，殷博智也不會做出絲毫反抗的動作。
這就是科學的力量。
從現有數據來看，改造還是很成功的，完成率達到了百分之六點七。
從來就沒有百分之百完成度的培養體。因為那根本不可能。能夠達到百分之十以上的培養體就能成為裁判官。而目前為止最成功的一例，培養完成度也達到百分之十點一六。
有太多的事情，同樣不是生物工程師能夠知道的祕密。他只知道站在面前的殷博智是一個試驗品，改造名額也是上級部門臨時下發。至於更多的……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現在感覺怎麼樣？能說話嗎？”
收起攜帶型檢測儀，生物工程師忽然對面無表情的殷博智產生了興趣，隨口問道：“你有什麼特殊的要求嗎？”
要求？
殷博智看了他一眼，張開久未說話的嘴，發出機械而沙啞的聲音：“……我……額（餓）。”
之所以聲音模糊，音調不準確，是因為改造對聲帶產生了影響。那幾乎是在殷博智身體裡對這部分器官進行更換，再加上沒有適應期，他現在覺得喉嚨與舌頭都很陌生，彷彿跟本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會餓就好，這說明你的神經反射系統還在工作。”
生物工程師從臺階上下來，看也沒有多看殷博智一眼，便轉身離開，留下幾句從清晰變得模糊的話。
“接下來就是開飯時間，去好好喫一頓吧！菜品和味道應該都是你喜歡的。”
“有牛奶，也有雞蛋，還有新鮮多汁的牛排。”
“……真搞不懂他們為什麼喜歡喫那種東西？算了……有些話就算是說了你也聽不懂……我還得繼續工作……”
大腦再次下達了命令，殷博智擡起腳，轉過身，越過黃線，走上了中間的通道，按照地面上用醒目白色塗料畫出的指示箭頭，朝著左側方向大步走去。
沿途遇到了好幾名生物工程師，還有全副武裝的士兵。身高超過兩米五的殷博智對他們來說就是個巨人。這些人對他熟視無睹，只有極少數的會停下來觀望。從他們眼睛裡，殷博智看不到畏懼成分，只有冷冰冰的淡漠。
來自大腦的指令非常明確————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直到盡頭。
雖然殷博智從未來過這裡，對這裡一無所知。
長達數百米的通道終於走到了盡頭，看到了一扇拱圓形的門。是左右組合的形式，中間有一條自上而下的“Z”字形縫隙，從外觀顏色判斷，應該是合金質地。
通道口無人值守，殷博智直接在大門側面的電子鎖上輸入密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反正就是知道這裡的開啟密碼，輸入起來很熟練，動作流暢，毫無生澀感。
門開了，走進去，徑直走到十一號通道前，用力按下了電梯開關，進去以後再次按下“十六”字樣的白色按鍵。
儘管如此，殷博智還是覺得不太適應。通過之前與殷正華的交談，他知道自己的主觀意識會被抹掉很大一部分。可是殘存意識仍然讓他有著人類本能的羞恥感。雖然很少，卻真實存在。
電梯裡只有他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電梯間，殷博智低下頭，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中間。
雄性象徵物還在，沒有因為改造縮小，或者乾脆被生物工程師切掉。它的體積比過去更大了，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色皮膚，厚度大約為五釐米，一節節的呈環裝，乍看上去，就像一條蠕蟲類生物。
但是覆蓋在表面的這層新生外殼真的很硬。殷博智用手指碰了碰，有種類似於指甲角質層的特殊質感。顯然，身體改造很全面，生物工程師也考慮到了身體的軟弱部位。這些角質層是非常有效的保護手段，但是擁有這些也意味著必須放棄身為男性的專有能力。
現在，殷博智算是真正理解殷正華說的那些話————培養人就是戰鬥機器，不考慮，也不具備生育能力。
電梯停了，門朝著兩邊徐徐分開，殷博智大步走進去，看到了好幾名荷槍實彈的武裝警衛。這些人的戰鬥力很強，至少在基地上層擔任後勤主官的時候，殷博智對擁有如此強大能力的警衛很羨慕。可是現在，他隨隨便便就能對付這些傢伙。
通過目測與大腦，殷博智迅速分析著這些武裝警衛的戰鬥能力，以及“如果他們朝我開槍”這種假設場景下必不可少的反應。他很想找個對手試試自己現在的實力，然而大腦意識牢牢控制著身體，強迫著他在這種念頭剛剛冒出來之後的幾微妙內，便迅速消失。
又是一條新的通道，又是一扇新的合金大門。
走進去，殷博智發現這是一個面積很大的房間。至少有上千平米，牆壁、地板，以及頭頂，全部都是非常壓抑的灰白色，就像抹上了一層鉛。
房間分為兩部分。就在殷博智對面，堅固的金屬防護欄把三分之一的屋內面積分隔開來。那裡有一道金屬門，正朝著兩邊緩緩開啟，一個同樣也是渾身赤裸，身形體量與自己差不多的男人走出來，很快在距離自己五米多遠的位置站定。
這個房間裡顯然有著監控設施，但這並不重要。殷博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男子身上，森冷目光從他身上每一個地方緩緩掠過，大腦也隨之產生了一系列數字，計算著自己與對方之間的實力對比。
孰強孰弱，其實很大程度上可以從外形上做出判斷。就像身材矮小的人肯定要沒有身高對手那麼大的優勢，接受過專業訓練拳師肯定要比普通人有著更強的戰鬥力。雖然外觀評測無法達到百分之百的準確率，戰鬥結果往往也會因為某種意外而改變，可是就大多數情況來看，這種戰前分析很有必要。
大腦隨即產生了一條全新的，極其可怕的意識。
這絕對不是什麼戰鬥熱身，也不是有著安全規則限制的體育比賽。殷博智很清楚，這是對自己能力的一種測評，一種必須接受，根本沒有退出或者拒絕可能的綜合考試。自己和對面這個從未謀面的陌生男人，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要麼是我，或者是他。
你死我活。
至於第二種，我死你活，這種可能性殷博智根本沒有想過。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剛走出培養艙的時候，生物工程師說過的那些話。
“接下來就是開飯時間，去好好喫一頓吧！菜品和味道應該都是你喜歡的。”
“有牛奶，也有雞蛋，還有新鮮多汁的牛排。”
“……真搞不懂他們為什麼喜歡喫那種東西？算了……有些話就算是說了你也聽不懂……我還得繼續工作……”
是的，現在就是進餐時間。
我的對手就在面前。
他就是我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