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恩眼睛凸出,像死魚一樣張開嘴, 卻發不出聲。幾秒之後, 他撲通一聲撲在了小平臺上, 失去了生命體徵。

    丁堯從他背上爬起來, 掀開了他的外套。他對他的槍不感興趣。他還太小,力量太弱,控制不了後坐力,開槍完全沒有準頭。但不出所料, 迪恩的腰間果然掛着手雷。

    丁堯把手雷揣進兜裏,擡頭看了看,踩着迪恩的屍體繼續往上爬

    馬里奧和科利兩個人一邊嘀咕一邊往回走。

    “到底是不是他”馬里奧惱火的說。

    “應該是吧”科利當然不能確定。

    “你怎麼知道,他肉都沒了, 連眼球腦子都被老鼠喫光了,就一具白骨, 你怎麼知道是他”馬里奧反問。

    科利說:“頭髮還在,頭髮的顏色對的上。”

    馬里奧覺得有道理, 想了想說:“那就回去告訴麥特雷特先生就說他死了”

    兩個人走到剛剛和迪恩分開的地方,馬里奧擡頭望了望,喊:“迪恩迪恩在哪呢出來吧,人已經死了。”

    從高處拋下來回應他的,是一顆拔了安全栓的手雷。

    這兩人也是刀裏來火裏去的, 一瞬瞳孔驟縮, 人已經條件反射的往旁邊撲。手雷卻轟的一聲炸了, 衝擊波將兩個人炸飛了出去, 滾落地上。

    丁堯從垃圾山上靈巧的爬了下來,過去看了看。馬里奧已經死了,科利還有一口氣。丁堯補了一刀,結果了他。

    他的刀片還沒收回,卻聽到身後發出了輕輕的響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丁堯只記得回頭看到一片刺目白光,眼睛劇痛。白光突然消失,他眼前也突然一片漆黑,失去了視覺能力。有人兇猛的一腳踹在他胸口,將他踹飛了出去

    醒過來的時候,渾身冷得像冰,到處都疼。

    眼睛也疼,睜開,眼前一片昏暗。丁堯第一個念頭,天黑了。

    第二個念頭小煙呢

    必須得去救她,他想。

    他動了動,發現自己一條腿似乎骨折了,肋下劇痛,應該還斷了條肋骨。

    必須得去救她

    他慢慢撐起身體,緩緩爬動。

    此時,他的腦子裏,除了小煙,再沒有別的什麼人什麼事。

    五年的時間,日日夜夜的相伴,連彼此的呼吸都那麼熟悉。一起睡覺,一起洗澡,一起餓肚子,一起殺人。她連他拉屎的屁股都給他清理,他和她在彼此面前從不需要遮掩。

    五年,他從咿咿呀呀的嬰兒變成了能獨自殺人的男孩,她從少女變成了女人。他和她之間卻不是男女的欲求。

    在小煙眼裏,他或許是個孩子。在他眼裏,小煙纔是孩子。

    到底,誰看着誰長大誰又養成了誰

    當他還是一個白領的時候,他冷靜但不冷酷,決斷而不專斷。他曾經總是覺得那段過往的人生有一種虛假感。記憶中那些情感,他彷彿從不曾擁有過。

    但是現在,那些虛假的東西開始真實起來了。那些曾經覺得虛無縹緲的情感,他實實在在的能感受得到了。

    曾經有許多女人追逐過他,愛過他。

    但她們對他的愛都是有條件的。或是愛他的臉,或是愛他的身體,或是愛他的氣勢做派,當然更多是愛他強大,愛他有能力供養她們,保護她們。

    所有這些女人的愛,都有條件。倘若有朝一日,他失去了她們愛的那項條件,他確信她們一定會離開她。

    只有小煙,只有她對他的愛是沒有條件的。

    當她在垃圾場發現了他的時候,她並沒有立即上前抱起他。那短短的時間裏,這個躲避惡人獨自生存的少女一定是在內心交戰。然後他嚶嚶哭泣,她就抱起了他。

    從那一刻開始,她便無條件的愛他。

    世上只有一種愛可以做到這樣的純粹和無私,就是來自母親的愛。

    他一聲聲的叫她“媽媽”,既不覺得羞恥,也不覺得違和。事實上,他早就習慣了這樣叫她。

    她對他的溫柔和照料,配得上這個稱呼。

    而習慣本身,又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像滴水穿石,他以爲他一直在演戲,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早就入了戲。

    他必須去救她。她這樣的女孩,不能落在那些男人手裏

    丁堯咬着牙向前爬。

    垃圾山上某處,韓煙煙坐在那裏面無表情的啃着果子。

    這果子是從阿伯克的培養室摘的。阿伯克的培養室裏有雨水自動灌溉系統。他人雖然死了,許多作物卻還活着。仔細一看,那套灌溉系統竟還是出自韓煙煙的手。一年多前向她訂購這套系統的原來就是阿伯克。

    韓煙煙甚至考慮可以繼續維護這套系統,這樣阿伯克的培養室就可以一直有果子喫,甚至還有一些蔬菜。在這顆星球上,這些比肉還貴,個別品種甚至能趕上營養液的價格了。

    在韓煙煙的腳邊已經有數個

    果核,畢竟她等丁堯醒來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終於看到丁堯像條瀕死的狗一樣在下面爬行,她扔手裏的果子,站起來自上而下俯視着他。

    入戲太深,做戲太真。

    每一次擡眸看他,眸光便自然而然的有溫柔之意。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也想着要將他摟在懷裏。

    這會兒,她像是終於脫離了舞臺,恢復成了她自己。卸下了一切僞裝之後,她的表情便是沒有表情。

    當丁堯小小的身體蹣跚爬行着消失,韓煙煙晃晃脖頸,預熱了一下,準備重新登場了

    丁堯感到支撐不下去了。他的意志雖剛硬,奈何身體支撐不起。

    他眼前黑乎乎一片,根本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到底對不對。就在他感到頭腦一陣陣暈眩,意識又開始昏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聽。

    彷彿聽見了小煙聲嘶力竭的在喊他的名字。

    當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的飛奔過來,當熟悉的人抱住了他的頭喜極而泣,他才知道原來不是幻聽。

    小煙,逃離了那些人,很好。

    支持着丁堯的那一口氣終於泄了,他昏倒在小煙的懷裏。

    再醒過來,什麼都看不見,眼睛上纏着紗布。

    手掌摸了摸,身下像是他和小煙的牀。再一摸,身上和腿上的傷倒是都無礙了。有伽馬刀治療儀,外科手術都不是大事。

    這個星球上怕的不是受傷,是生病。因爲藥物嚴重匱乏。

    丁堯醒過來才微微一動,立刻就有一雙溫暖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小煙就守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