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堯醒過來的時候,船裏很靜。太靜了, 更趁得外面隱約傳來的哭喊聲震耳。

    丁堯騰地坐起來

    “媽媽”他大喊, “媽媽媽媽”

    他眼睛看不見, 彷彿回到了當初剛瞎了的那會兒。內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恐慌。

    他下了牀, 跌跌撞撞往外走,噹的一聲,先撞上了艙門。這裏跟家裏不一樣,艙門是關閉的。他捂着撞得發暈的頭,手在門邊摸索,找到了按鈕,門開了。

    他找遍了飛船。找不到小煙和喬成宇。

    沒有人,沒有血跡,沒有行李。更重要的是,沒有了所有的能量礦。

    一個清晰的事實擺在了丁堯的面前,但丁堯不肯相信。

    近十年的相依爲命,親密無間。超越母子, 超越男女,彼此擁有, 彼此深愛。讓他怎麼相信,小煙爲了一個男人拋棄了他

    小煙就是拋棄全世界,也不會拋棄他

    他聲嘶力竭的喊:“小煙”

    甲板艙裏只有回聲。

    丁堯摸索着找到了按鈕,打開了甲板艙。外面的冷風呼嘯着捲進來。

    和寒風一起捲進來的, 是嘈雜的聲音。大哭 , 尖叫, 甚至大笑。外面的人都瘋了。

    這艘陸地飛船的甲板艙打開,露出了一個小孩,還是一個眼睛明顯有問題的小孩,這時候,竟然沒人來趁火打劫。

    打劫都已經失去了意義。因爲麥特雷特的最後的一條船,正在升空。

    被拋棄的人們尖叫着哭喊着追着那船。那是人們最後的生存希望。那希望拋棄了他們。

    丁堯走下甲板,被人撞了好幾下,險些摔倒。他猛地抓住了一個撞他的人,尖聲問:“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他力氣和成年人一樣,被他抓住的是一個女人。那女人一邊掙扎一邊大哭:“船走了能飛的船都走了我們被拋下了”

    丁堯身體發抖,大吼:“不可能”

    女人猛的一把推倒他,大聲尖叫:“蠢貨你的父母把你扔下了你被拋棄了瞎子”

    丁堯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蹌,又被別的奔跑的人撞倒,摔到在地,隨即被亂涌的人一腳踏在腿上,踏斷了他的腿骨。

    丁堯痛叫一聲,打了個滾避開了更多的踩踏。

    他聽着腳步聲,聽到大家都在朝同一個方向奔跑。

    “啓動了”

    “別讓那船走”

    “最後一艘了”

    丁堯明白了正在發生什麼。他拖着斷腿向那個方向爬去。

    雖然風聲呼嘯,雖然人聲嘈雜,他依然清晰的聽見了飛船發動機巨大的嗡鳴聲

    別走

    停下

    爲什麼

    那嗡鳴聲突然放大,而後遠去。

    人羣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了絕望的聲音

    人們瘋了有人伏地大哭,有人崩潰的扯自己的頭髮,有人錯亂大笑,有人舉槍掃射,有人中槍慘叫。

    所有人都瘋了。

    丁堯一直在爬,一直爬。

    他被人踩了一腳,又踩了一腳。他被踩傷了內臟,吐了血。他一直爬。

    不知被踩了多少腳,他終於失去了力氣,再也爬不動。

    他翻了個身,仰臉向上,灰白色的瞳孔望着什麼都看不到的星空。

    “啊”他的喉嚨中發出嘶啞的聲音。

    “啊”

    “啊”

    “啊”

    像野獸,淒厲,絕望。

    他的手握成了拳,青筋迸起。

    停在附近的飛船開始輕輕的震顫

    喬成宇醒了,愕然發現身邊換了環境。

    沒有艙房,沒有牀鋪。如同貨艙、豬圈一樣的環境,人們縮在地上,躺得橫七豎八。運轉得不太順暢的循環系統不能及時的過濾空氣,各種臭氣刺激着嗅覺,甚至聞到了便溺的氣息。

    他摸上後頸,回憶起來小煙走進他的艙房,不由分說就打昏了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煙坐在地上,背靠着幾隻箱子,閉目眼神。

    她聽見動靜,睜開眼睛:“你醒了”

    “怎麼回事”喬成宇問。

    小煙言簡意賅:“船少了,價格漲了,我們的能量礦,只夠兩個人上船。”

    喬成宇身形頓住。他才發現,小遙不在。

    他望着小煙,背心發冷。令他發冷的不是小煙拋棄了小遙,而是小煙拋棄了小遙,卻如此的淡然。

    小煙看着他,忽然伸手去摸他的臉。喬成宇本能的向後躲開。

    小煙的手僵住。

    “我帶了你上船,卻因此被你厭惡”她自嘲。

    喬成宇說不出話來。他作爲既得利益者,說不出任何指責小煙的話。但小煙,的確令他感到恐懼。

    小煙對小遙呵護備至,親密無間。她並非小遙的親生母親,爲小遙做的事卻是許多親生母親都未必能做得到的。

    她就算是爲了所愛的男人,不得不作出有違人性的抉擇,至少至少也該會有該有的情緒。

    可她沒有。

    拋棄小遙像是一件輕描淡寫、無須在意的小事。彷彿從前她對小遙的愛

    都是假的一樣。

    任何還擁有一顆人心的人,都會感到恐懼。

    “你其實”小煙凝視着他問,“從來沒愛過我,是吧”

    在她面前,喬成宇感到無法說謊。彷彿沒有人類感情般的小煙,是不可被欺騙的。他沉默的默認了。

    小煙對此無波無瀾,打開智腦看了眼時間,自言自語:“他該醒了。沒有變化,看來是失敗了。”

    “我盡力了,先生們。這個世界也就發揮到這裏了。”她站起來,按住脖子鬆了送脖頸說,“只能下個世界再接再厲了。”

    她彷彿是在對看不見的人說話。

    說完,她邁過地上的人,走向門口,拍響艙門。喬成宇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習慣性的和她一起行動,跟上了她。

    艙門打開,一個手裏端着槍,腰裏還彆着槍的男人不耐煩的說:“幹什麼”

    “想上廁所。”小煙說。

    “那邊不是有桶嗎”男人說。

    “想去私密點的地方。”小煙摘下口罩,露出漂亮豔麗的臉蛋,“畢竟是要幹私密的事。”

    男人的眼睛亮了,嘿嘿笑道:“行行行,你跟我來,帶你去個好地方,幹什麼都行。”

    小煙在他轉身的瞬間抽出了他腰間的槍,從他肋下斜向上一槍崩了他。

    昏暗的貨艙裏發出了一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