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星河睜開眼睛。
林語驚靠在樹上,視線掃過他的手,他左手虎口處纏了一圈很厚的紗布。
一個禮拜前還沒有。
“你以前沒擁有過的,現在依然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閉嘴……”
林語驚看着他,繼續道:“沈倦不一樣,他天生就比你幸運,他總是能得到你無論多麼想要都總是得不到的東西,是不是?他有完整的家庭,對他很好的舅舅,他輕而易舉就什麼都有了,是不是?你也想讓他痛苦,讓他嚐嚐什麼都沒有的滋味,對吧?”
聶星河咬着牙,左手抓着右手虎口,開始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摳,拉着拇指用力向上掰,鮮紅的血緩慢滲透雪白的紗布,看起來觸目驚心。
林語驚下意識往後退了退,背頂着樹幹。
她算了一下時間,手伸進口袋裏,捏着手機。
聶星河忽然停下了動作,煩躁地把手上的紗布扯掉了。
傷口露出來,他虎口處被直接豁開,只連着掌心薄薄一層皮,嶄新的,血肉模糊,甚至隱隱露出骨肉肌理。
聶星河垂手,擡起頭來,略歪了歪腦袋,忽然說:“你知道沈倦在知道洛清河自殺的時候是什麼反應嗎?”
林語驚頭皮發麻,涼意順着後頸直往上竄,像陰風鑽進身體裏刮過。
“他當時的那個表情,我太喜歡了,”他勾起脣角,露出了一個愉悅的表情,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她走過來,眼神安靜,“你覺得這種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沈倦會不會直接就瘋了?”-
沈倦到A大北門的時候,門口一片熱鬧,不少學生圍着在往那邊看,警車停在校門外。
林語驚坐在地上,和一個警察說話。
他訓練到一半,顧夏忽然急匆匆闖進來,拿着個手機,上面顯示着通話中,免提模式,正在錄音,裏面傳出熟悉的說話聲。
沈倦瞬間僵住。
顧夏氣喘吁吁慌忙道:“林語驚之前讓我別找你,她說她有分寸,但是我感覺……不太對……”
沈倦都沒聽完,直接衝出了門:“哪兒。”
“她開了定位!”顧夏說,“在學校北門那邊!”
直到看見林語驚人,沈倦腦子都是空的。
他半懵着無視了旁邊警察的阻止大步走過去,林語驚聽見聲音擡起頭來,看見他以後愣了愣,沒站起來。
沈倦走到她面前,停住。
林語驚左腿上有道口子,邊緣平滑,深而長,腥紅的血不要錢似的往外淌,牛仔褲被染了一片。
沈倦所有的意識回籠。
他身上還穿着A大的射擊隊隊服,後背的衣服被冷汗浸得溼透,耳朵裏有聲音嗡嗡在響,指尖冰涼僵硬。
林語驚嘴脣發白,眨了眨眼:“你怎麼來了?”
沈倦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旁邊警察看了他一眼,也明白過來了:“哎,家屬來了就搭把手,先止血,我們這兒急着呢,”他說着,對另一邊的一個警察擺擺手,“挺嚴重的,先送醫院吧。”
林語驚此時也明白過來了,瞥了一眼人羣裏的顧夏。
顧夏這會兒也顧不上別的了,皺着眉看着她,滿臉的擔憂。
林語驚歎了口氣,側過頭來,仰頭看沈倦,悄悄伸手過去,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低聲說:“我一會兒要去個醫院,你跟我去麼?”
沈倦緩慢開口,聲音沙啞:“去。”
林語驚這個傷口深長,送醫院的時候小姑娘疼得眼圈通紅,嘴脣都沒顏色了,問的第一句話還是:“這個會留疤嗎?”
一聽就是善意的謊言。
林語驚眉眼耷拉着,無精打采地說了聲“謝謝”-
林語驚什麼都沒告訴沈倦,默默把全部都準備好了。
她沒證據證明聶星河有精神問題和自殘行爲,想讓他強制入院,他就必須得有暴力行爲,傷害到別人,危害到他人生命安全。
她提前跟顧夏打過招呼,交代了地點,手機開了定位。
她特地給聶星河準備了個沒人的地方,表現出了對沈倦不信任的懷疑態度,他慢慢放鬆下來,進入到自己的情緒裏。
林語驚甚至考慮自己可能打不過他,揣了根電擊棒,還認真地思考過要不要在附近草堆裏安排幾個人什麼的。
後來還是放棄了,因爲她需要聶星河對她造成實際傷害。
結果沒想到這人真的是不負她所望,他隨身都帶着刀的,這是什麼變態。
風險一定還是存在的,但是當時林語驚顧不上那麼多。
在聶星河這個瘋子再次出現在沈倦的世界裏以後,她簡直不安到了焦躁的地步,沒時間再去思考更多,她甚至想過跟林芷說這件事兒求助,不過想想都覺得不可能。
林語驚也沒想到,第一個來看她的竟然是傅明修。
傅少爺看起來要氣瘋了,站在門口指着林語驚鼻子一頓痛罵,最後罵罵咧咧地開始打電話找關係,告訴她這事兒她不用管了。
言衡第二天從懷城來A市,託了一堆朋友,聶星河的心理診斷很快出來。
其實都不需要言衡,聶星河渾身上下全是傷,有的是嶄新的,有的已經很老了,他一旦沒有辦法控制住情緒,就會用自殘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找回理智。
聶星河自殘行爲嚴重,實施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的暴力行爲,且經過法定程序鑑定,屬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障礙患者,強制入院接受治療。
傅明修靠着牆冷笑:“接受治療?老子讓他在裏面養個老。”
林語驚眨巴着眼,十分狗腿子地看着他:“哥,你好帥哦。”
傅明修現在一看見她就來氣,指着她鼻子又開始罵:“你別跟我說話,誰是你哥?這麼大事兒你不跟我說你自己做什麼主?我他媽真是這輩子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看着蔫了吧唧的什麼事兒都敢幹,就你有主意?”
林語驚:“……”
林語驚當時真的沒想到傅明修這個人。
然後,不止聶星河,她自己也跟着被強制住院了。
學校裏請了假,沈倦天天寸步不離地跟着,林語驚怎麼勸都沒用。
晚上傅明修回去,沈倦沉默地坐在病牀前,頭靠着牆看着她,一言不發。
林語驚側着頭,白天的時候人多,這會兒就他們倆,林語驚很難過地撇撇嘴:“沈倦,醫生說這個會留疤,我的腿以後都不美了。”
沈倦沒說話,彎腰湊過來,拉着她的手親了親指尖。
林語驚看着他,她吃了止痛片,這會藥勁兒還沒過去,她也不覺得疼,還挺精神:“你是不是特別想發火。”
沈倦聲音沙啞,有點兒渾:“嗯。”
“憋了好久了吧。”
“嗯。”
林語驚手指被他湊到脣邊,她就輕輕戳了戳他的嘴脣:“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跟你說了,你肯定不讓。”
沈倦沒說話,眼睛都發紅。
林語驚歎了口氣,擡手揉了下他的腦袋,像他無數次對她做的那樣,輕聲說:“沒事兒了,小林老師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