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賀瑾容上輩子兒女雙全,儘管都是在她沒入宮時生養的,卻也足矣說明男人對她算是有所偏愛,即便只是牀笫間的,那也聊勝於無。
奚嫺越看賀瑾容越是滿意,小手軟乎乎捏着賀姐姐的手,便與她親密道:“瑾容姐姐,我祖母讓我爲您準備了贈禮兒,我猜您這樣雅好書畫的一定歡喜,不若我帶您去瞧瞧”
她刻意說成了雅好書畫,就是爲了讓賀瑾容覺得她並非是刻意打聽了自己的喜好,只是碰巧有二十四節氣的書畫團扇而已,這樣許會覺得她們十分投緣。
描金的盒子一共二十四個,每個都精緻古樸,上頭的鎖釦都是以不同色澤的寶石和玉石鑲嵌的,“噠”一聲脆響,打開一隻,奚嫺偏頭笑着把團扇放在賀瑾容面前,對她道:“您看這筆觸,是否很是熟稔”
她的語氣輕快柔柔,賀瑾容先時還搖着團扇,端着笑意微微點頭,卻不妨越是看,面色便愈是古怪起來。
她又見奚嫺打開另幾個,每一副俱蓮步輕移,上前細細看了,便覺冷汗一滴滴往下墜,似是落入了冰窖一般難以置信。
周公魏的二十四節氣團扇,乃是難得一見的傳世名品,亦是書畫大家爲其妻子花費一整載光陰所作的名畫,後來按着妻子許氏的雅好,命江南最巧手的六十多位繡娘趕製了三年,終於在許氏臨終前交到她手上。
後來亡妻已逝,這二十四副團扇便被周公魏封藏起來,後世傳入本朝皇室,聽聞已故的孝敬仁皇后傳給了太子殿下。
這點,喜好紈扇的賀瑾容一向打聽得很清楚。
卻又怎麼會在奚六姑娘手裏
更奇怪的是,奚六姑娘像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其中周折和典故,其實根本不太懂得這些,問起扇子的出處,也只說是有人贈她的。
可誰敢隨意拿太子的東西送人
賀瑾容不敢想象。
繼後無子,上頭兩位貴人的博弈自不可言說,肅國公府明面上不曾站隊,卻很早之前便已是太子麾下,太子對他們且用且防,好處卻沒有少過他們,故而肅國公府近些年才這般榮華風光。
賀瑾容是肅國公府培養來嫁給太子的女人,怎麼可能不懂他是個怎樣的人
她曾經在府中見過太子一面,他一襲黑衣與她爹在涼亭下說話,隔着很遠,也似能看出他身上出身帝王之家所蘊的氣場,雲淡風輕,卻優雅雍容。
她甚至沒有見到他的面容,只記得那時他戴着束髮的玉冠,漆黑的長髮披在腦後,修長的手指把玩着摺扇,眉目輕垂傾聽父親稟報,便多了一些風流溫柔的意味,像個瀟灑的貴公子。
也不知是否因着她是個女人,纔會有這樣的想法。
總是希望那樣的男人,也會留些心思贈與風月。
賀瑾容那時不敢多看,只是匆匆提着淡色的裙角離去,一顆心卻跳個不住,面頰都泛了微紅。
她對於自己日後要伺候的男人,便多了幾分嚮往,少了一些利益之心。
此時,她心裏已有了答案。
能拿太子的東西贈人的,只有太子自己。
或許是爲了討好眼前的小姑娘,而周公魏贈亡妻的團扇,卻別有一番深情意味,不知是不是賀瑾容多想,她總覺得眼前的奚嫺,與太子有些奇異的般配。
雖然奚嫺看着很柔弱,又年紀小了些,但是賀瑾容身爲女子的直覺卻在嗡嗡作響,告訴她一些隱約可見的曖昧情愫。
她這樣想,卻帶了一些苦澀的心思。
若奚嫺真不知那是太子的,或許太子待她之心,便要更深一層。
她甚至都能想象,兩人站在一起時是什麼情景,一定很甜蜜,叫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只是太子又爲什麼,會認得奚嫺
階層差距懸殊,有如螢火與皓月。
奚嫺這樣的姑娘,想要勾搭上太子那樣的天潢貴胄,實在不容易。
奚嫺不懂這是怎麼了,於是便咬了脣,輕輕道:“賀姐姐,可是不歡喜”
賀瑾容看着奚嫺嬌氣精緻的面容,駐足片刻,才輕緩冷淡道:“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她回過神來,垂眸退後幾步,有些無辜的軟聲道:“我很安分的,您莫要這樣,我害怕”
大庭廣衆之下,奚嫺一副要被拆喫入腹的可憐樣,奚衡不好說甚麼,只是面色沉冷。
奚嫺的眼睛微微睜大,帶着神采瞧着嫡姐,咬着水紅的脣瓣。
她只是在思考還要不要繼續,畢竟嫡姐懷疑她,風險便更大了,保不齊她自己丟人還丟裏子。
嫡姐又冷然補了一句:“你自己看着辦。”
奚嫺睜大眼睛,歪着頭看嫡姐修韌的背影。
嫡姐的步調很快,腿很長,雖則沉穩勻速,但奚嫺卻跟不上,索性自己慢吞吞走在了後頭。
她微微皺眉,也聽出嫡姐話語中的一層意思。
這麼說話,除非嫡姐不準備嚴厲阻止她,只准備作壁上觀,將來發生甚麼全由她自己承擔便罷。
但奚嫺更懷疑另一件事,她懷疑是嫡姐動的手,把針換掉了,故而才知道是她自個兒動的手,欲要栽贓。
嫡姐的態度曖昧,奚嫺也不懂,嫡姐到底爲何要這麼做
但跟了嫡姐幾年,奚嫺也明白,嫡姐雖然權利很大,卻從不親自過問事宜,根本不在乎後宅的恩怨,而且喜怒無常,有時奚嫺明明沒做錯,嫡姐卻會不悅。
而上輩子有趟她因爲被奚嬈暗暗諷刺嫁不出去,沒男人喜歡,話雖說得綿裏藏針,但在後宅呆了那麼多年,奚嫺怎麼可能聽不懂裏頭的寓意是以羞惱難堪,一時衝動推了奚嬈一把。
奚嬈哭哭啼啼告到嫡姐那兒,卻被嫡姐反罰了禁足,直到出嫁爲止,每日必抄六十遍經文方能歇息。
那日奚嬈出來時哭都不敢哭了,雙腿軟着要人扶了才能挪騰。有人問她嫡姐對她說了甚麼,奚嬈只面色慘白,不肯回答。
奚嫺曾惡意猜測,對一個女子來說這麼嚴重,嚴重到奚嬈這般,或許嫡姐告訴她,若再敢胡言亂語,不止婚事沒了,這輩子也不必嫁人,讓她體會體會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是甚麼滋味。
但也只是奚嫺想着玩兒的,奚嬈怎麼也是嫡姐喜歡的妹妹,如何也不至於嚴重到這般程度。
沒有有人知道嫡姐爲何不悅,奚嫺也不知道。
嫡姐嫉妒她容貌,不喜她唯唯諾諾的軟和性子,因着厭惡纔不準她嫁人,但卻反而罰了奚嬈,這事非常離奇詭異。
可後頭嫡姐還是不允她嫁,故而奚嫺便沒有再思索這件事,只當嫡姐當日心情不好罷了。
這也說明了,嫡姐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並且對奚嬈或許也不那麼真心。
故而今日之事,奚嫺靠着多年來的熟悉,覺得八成嫡姐懶得揭穿她,並且覺得理會這些是毫無意義的事體。
正合她意。
於是她落座在嫡姐身邊的時候,便又帶了點隱約的笑意。因着她的身份特殊,故而便坐在了距離許家夫人很近的地方,只她面上的那點清雅淡然,都被許大夫人盡收眼底。
這姑娘雖只是個庶出的,但無論是儀表還是禮節,都一等一的精細貴重,很是拿得出手了。
許家是新上午的勳貴人家,故而請帖分發了整個長安,真正主人親自上門喫酒的也都是差不多的人家,像是嫡姐奚衡的外家林氏一族,便只有人上來送了些客套的禮兒。
許家與奚老爺交換信物結親的公子是嫡出,但卻自小身子不好,沒有危及到性命的程度,故而無傷大雅。聽聞那位公子還是位才子,即便身子弱些,願嫁給他的姑娘還是有的。
奚嫺上輩子因着針扎難受,離席了一趟,遠遠見過這位公子一面,那時她不曉得二公子很快便回因爲傷寒暴斃,故而還有些羞澀難言,直到歸了家,面色還是暈紅着,明眼人都曉得她動了凡心,只一味羞澀低頭,手指絞了帕子不語。
嫡姐冷眼看着,沒有多說半個字。
但後來許公子就死了。
奚嫺不知道這和嫡姐有幾分關係,應當是沒有的,因爲嫡姐看不上許公子。
三姐奚嫣曾在宴請後幾日告訴她,聽聞那個許公子是個癮君子,更對女色沉迷不已,叫她提防着些。
奚嫺不相信,覺得奚嫣是站在奚嬈那一邊,故意讓她不樂。
但後來事實證明或許奚嫣是對的,因爲很快便有傳聞說,許公子暴斃在一個青樓女子的牀榻之上,面色虛黃,嘴脣乾裂,眼窩青黑深陷,縱慾竭力而死。
不,不是一個,是好幾個。
但消息很快便被壓下去,後來除了奚嫺,也沒有人關心了。
奚嫺不知道這樣的消息,奚嫣是怎麼聽聞的,又爲何一定要告訴她,但她現在回想起許公子,也會覺得有些反胃噁心。
奚嫺抿了一口茶水,默默垂着濃密的眼睫,只是不言語,猝不防那頭許夫人便叫了她:“奚六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膳食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