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面前“女子”身份後, 便覺這幅畫面實在詭異可怕。
李愈的棋轉眼便被逼到犄角旮旯, 卻見忽見亭外站着一個小姑娘, 柔弱纖瘦, 眉眼溫和蒼白, 眼角還泛着紅色,似是剛哭過,帶着些嬌氣的漂亮。
她只是站在那兒, 便能引得人忍不住瞧她幾番。
李愈忍不住太子頷首, 看着亭外的姑娘道:“這位是”
太子捻着棋子不答,卻見亭外的小姑娘眼角紅紅的,捏着淡粉色的袖口, 對着他一禮,轉身便要遠遠走開。
李愈有些茫然。
太子緩道:“把她叫上來。”
於是李愈也沒法子,只能攬了太監宮女的職務,下了涼亭便對奚嫺一禮, 溫和含笑道:“姑娘你姐姐喚你上去。”
他猜測這應該是奚家的某位千金。
奚嫺怔在原地, 臉蛋紅紅的,眼睫撲閃看着李愈, 一時間竟不知答甚麼好。
這一聲“你姐姐”就好像戳在心尖上,叫她忍不住皺眉,像是某種帶着親密的稱呼, 昭示着李愈和奚衡的關係不同尋常。
可細細想來又沒什麼不對。
奚嫺秀美蹙起, 李愈卻有些茫然, 又道:“姑娘”
奚嫺垂眸溫柔道:“請問閣下是”
李愈道:“在下姓李,是你兄長的友人,客居你家幾月了。”
他沒有過多介紹自己,因爲面前的姑娘瞧着有些羞澀,故而不太方便。
奚嫺點點頭,眼眸盈盈含水瞧着他,聲音弱道:“嗯。”
李愈比她高了很多,身上有股清新的皂莢香,湛藍的布衣洗得發白,卻叫人覺得樸實可靠。
奚嫺覺得既暖和又安心。
或許只是她憑空臆斷的感觸,但奚嫺是株缺少可靠大樹的草木,只要有片陰影給她乘涼,她便會滿心感激,包容他的一切,把那些世俗人認爲的缺點,都認作是好處。
她也清楚的感知到,這不是男女之情。
但有時候愛情與安心難以兼得,她享受過愛情,才發現自己缺少的並不是被人偏執深愛。
可是李愈不同,他是個正直的好男人,出身平凡低微,卻很有風骨脾氣,若是能嫁給他,奚嫺就能永遠永遠忘記另一個人。
她不是甚麼柔情的好女人,眼裏的層層算計比誰都要重。
奚嫺垂下濃密的眼睫,髮絲垂落在耳邊,輕柔道:“你是兄長的朋友,那也便是我半個長兄。”
她有些渴望地看着涼亭裏的棋盤,怯怯道:“那、你能教我下棋麼”
李愈一怔,邁開的腳步也停下來,低頭卻看見奚嫺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有眼裏的單純的懇求。
她長得太小了,青澀又弱氣,卻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看着什麼都不懂得,叫人不捨得使她失望。
李愈猶豫一下,才拱手道:“並非不可,只男女畢竟有妨,姑娘若想學,自可另請他人。”
奚嫺低低嘆息一聲:“謝李哥哥指點。”
但是她的眼睛卻看着亭子裏的嫡姐,又轉而垂落下來,側顏顯得有些落寞。
李愈知道她是誤會了。
姑娘你聽我說亭子裏坐的是個可怕的男人,我和他真的半個銅板干係都沒有
李愈只是苦笑一聲,帶着奚嫺上了涼亭。
奚嫺見過嫡姐,卻不肯說話,只是噘嘴坐在一邊,拿着一盤蜂蜜紅棗糕捏着喫。
她顧忌儀態,但糕點也太好吃了罷。
紅棗與牛乳混合獨有的奶香,配了淋上的蜂蜜粘稠清甜的口感,纏繞在脣齒之間,稍稍一壓,便軟綿緊縮,香甜味更爲濃郁起來,幾乎充斥了整個口腔。
奚嫺喫着糕點,垂着紅紅的眼睛,腮邊鼓鼓的。
騙了這位小妹妹,太子也沒有半點愧疚,只是幹晾着她在一邊,任由她自己捧着碟子喫點心。
奚嫺嘴邊沾了一點渣渣,只是呆呆坐着,眼裏帶着些小小的哀怨,也不知自己是在怨誰。
嫡姐和李愈面對面下棋,一手手精妙棋法應接不暇,對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全然沒有半點侷促,可見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她坐在一旁喫點心,自己想想又覺得很丟人。
奚嫺懂一點棋法,事實上她甚麼都懂一些。
琴棋書畫,甚至跳舞都會,只是跳舞是爲了臭男人學的,只能在寢宮裏跳給他看。
她跳得也算不得很好,只是身段柔軟漂亮,穿着單薄透明的衣衫便很是曼妙。
奚嫺想想又覺得自己上輩子餵了狗。
被慣得一事無成,學甚麼都不好,又成日攬鏡自照覺得自個兒厲害極了,這輩子遇見情敵才發現自己處處被人碾壓逼迫,還不得不日日討好這個討厭的嫡姐,她這心裏也太苦了罷。
但想想也不怕了。
搶男人可不靠琴棋書畫,李愈可未必
喜歡奚衡這種人。
奚嫺的心情一起一伏的,精於心計的人一眼便能從她的眼角眉梢瞧出不對,她自己還投入得很,渾然不覺。
李愈迫於壓力不敢看她,但稍稍一瞥都要哭笑不得,卻被太子陰冷的眼神抵了回去。
奚嫺正垂眸生氣,促不防眼下出現一雙修長清貴的手。
她沒有反應過來,那雙手卻給她輕輕撇去了脣邊的點心渣,又拿了乾淨的帕子給她擦臉。
奚嫺怔了怔,迷茫看着嫡姐,心中緊張又氣惱,一下撇過頭去,卻被嫡姐強硬的捏着下頜轉過來,繼續慢條斯理擦臉。
嫡姐挑眉,冷笑嘲她道:“一副喪氣樣,受什麼天大的委屈說來聽聽嗯”
奚嫺感覺出嫡姐心情不好,但她現在是朵可憐無辜的小花,嫡姐纔是個惡毒的壞人。
於是奚嫺沒有頂嘴,只是眼眶迅速紅起來,小巧的鼻頭也紅通通的,委屈輕聲道:“沒有的只是我這些日子,想見您這麼多趟,您一直不願見我,總說有甚麼事體。”
奚嫺又很快便懂事軟和道:“我能理解姐姐事體多,只要您與我說了真話就好啊”
她仰着臉,滿眼皆是真誠無辜,眼睛紅通通的像只可憐的兔子,李愈坐在一旁都覺得心頭痠軟起來。
奚衡淡色的眼眸鍍上了暗沉,慢條斯理冷淡道:“理解就閉嘴,這麼淺顯的道理需要我教你幾遍”
奚嫺沒想到這人這般不客氣,於是氣得眼圈都紅了,眼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往下掉,顫抖着咬脣不言。